匆匆间又是一月过去纪若尘与含烟曾两次在鹰喙上共观东海日升两次都很短暂,短暂到从踏露而来,到日升而去,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两次共观日出,两人都未曾交谈过只言片语,只是并肩而坐,坐看着云涌日升
纪若尘一时觉得,若能一直在道德宗这样呆下去,其实也很不错
大闹之后有大静
岁考之后,道德宗重又回到忙碌、有序而宁静的日子里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所有人都会变得懒懒洋洋太上道德宫虽以通玄手段隔绝了天时影响,宫中诸道长又多有高深道行在身,但天地之玄妙岂是人力可以测度?是以在这个时节,大多数修道者仍与凡人没有多大不同,心情都会变得舒畅一些
此时太璇峰上,景霄真人正与黄星蓝并肩漫步,共赏峰上奇景此时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来,张殷殷一身劲装,身背木剑,一头从锦花丛中钻出,从景霄真人夫妇面前飞奔而过,全当没看见他们
“殷殷!晚上跟我们一起用饭!”黄星蓝叫道
张殷殷立时扔下一句“不去!我刚练完剑,正要去修道呢!”,然后就消失在石径的尽头
望着张殷殷消失的方向,景霄真人只是抚须微笑,甚是得意看来今年岁考,张殷殷战绩必然不错,那时他张大真人教女有方,自然面上大大有光
黄星蓝想法倒是不同,她微一顿足,嗔道:“殷殷这孩子!这几个月每次见她,她不是在修道,就是在去修道的路上哪有这种用**?”
景霄真人夫妇并不深知张殷殷突然变得如此勤奋的原因,不过纪若尘倒是很快体会到了她苦练数月的成果
“什么?你还敢来比剑?”纪若尘大吃一惊,有些异样地上下打量着张殷殷
张殷殷当然明白纪若尘言下之意,脸上禁不住微微一红,但她随即镇定下来,道:“你放心,我这一次可不是来找你拼命的,我们只是切磋”
只不过她虽说是切蹉,可是念及她过往劣迹,纪若尘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他本以为上次的一顿痛打足以让张殷殷从此知难而退,没想到她阴魂不散,几个月后竟然又找上门来
“切磋?”纪若尘摇了摇头,道:“我们哪一次切磋没有见血?不……”
张殷殷黛眉立时竖起,纤手已握上了木剑剑柄
纪若尘见状,苦笑一下,立刻改口道:“……不过看来不比也不行了只不过若你再输了的话,还是逃不了一顿痛打”
“可以!但我赢了的话,就要把以前的账双倍奉还”张殷殷平静回道这一次谈到比剑,她完全未向往昔那样轻易就被纪若法激怒,看来养气功夫已经进了一层纪若尘将这一切收在眼底,心中暗暗留上了神
他点了点,道:“即是如此,你得给我三天准备时间,三日后的晚上,我们依然在后山铸剑台见这次比剑,我们就不限手段,各凭本事!”
张殷殷听了,只是略略点头,就转身离去这种洒脱,又让纪若尘小吃一惊
三日之后,是一个无月的夜晚但在太上道德宫煌煌灯火的辉映下,铸剑台上依稀可以分辨出周遭景物对于修道者来说,这些光亮已经足够了
当纪若尘来到铸剑台上时,张殷殷早已等候在此两人此前已经战过数回,这一次也不多有客套,简单打个招呼后就即开始动手张殷殷纤指虚握木剑剑柄,左手掐诀,徐徐抬起木剑随着她的动作,木剑嗡的一声轻响,骤然放散出蒙蒙青色光华
纪若尘面容一肃,此刻见张殷殷竟起手就运起乙木剑诀,不由得立刻加了十分的戒备小心他倒不是怕张殷殷的大五行剑诀,他怕的是她剑诀失控从过往经验看,大五行剑诀失控对于持剑者并非是什么坏事,很可能事后只是脱力,需要休养几天而已,可是作为对手,那要需要面对威力骤然倍增的一剑与张殷殷斗过几次后,纪若尘甚至有些怀疑,这剑诀失控说不定也是大五行剑诀的一大杀招
纪若尘当下木剑一振,直接运起列缺剑,小心翼翼地与张殷殷斗在一处
甫一交手,纪若尘立刻发现了张殷殷的不同她木剑上青芒虽然微弱,但稳定异常,没有分毫的失控迹象而且她更是一反往日的焦急浮燥,出手沉凝,斗得极有耐心纪若尘道行上本就较她差了一层,尽管剑诀上占着便宜,但仍是斗得十分辛苦
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张殷殷依然没有任何急燥之相,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纪若尘拖下去她道行比纪若尘深厚许多,这么一拖,先被拖垮的很可能是纪若尘
纪若尘多少有些年轻气盛,雅不愿被她击败此时眼见战局不利,他立刻脱身退后,将木剑插于地上,右手二指并拢,一声叱喝,指上已燃起淡淡真火
张殷殷一见就知纪若尘要用符当下她也不示弱,先以乙木剑气护住全身,又取出三张功效各不相同的护体符纸,冷笑着看着纪若尘此战之前她已做万全准备,誓要胜出一场,洗刷连败之耻,报复吊打大仇
然而随着纪若尘的动作,张殷殷脸上笑容全失她张大了口,不能置信地看着纪若尘从怀中取出整整一叠的符纸!这一叠黄符简直厚如书册,怕是有近百张!相较之下,张殷殷那三张护体符纸看上去显得无比单薄,似是一阵风过去,也能吹得裂了
道德宗弟子之间互相比试,素来以斗剑为主,等得道行高些时也会有运用奇形法宝相斗在斗剑之中,用符也是一项重要手段,但道德宗正统用符传统乃是选用威力大的咒符,务求有一举扭转战局之力这样的咒符往往发不了二三张,弟子的真元就会耗去一小半是以道德宗门内比剑,难得见到一场中有用到三张符以上的如张殷殷,使动这三张符纸就已是她的极限,再多一张,她余下的真元就不足以驭使乙木剑气
她又何曾见过象纪若尘这般拿出厚如书册的咒符的情形?
以纪若尘的道行,拿出这么多的咒符,只能说明这些符咒都是些威力最弱、仅供弟子们习练符咒所用的道术而且要运使如此多的咒符,纪若尘还需得有特殊手段,才能保证催符迅速,免得给对手借机近身可是这些就算给这些符咒打上身来,以张殷殷的道行,那也是不痛不痒,是以她根本不怕
张殷殷两样都猜对了纪若尘的确手里握的都是最简单的咒符,他也的确有太微真人所授独特法诀,可以迅速催化符咒
她惟一没想到的,就是这些咒符一起运出时的景象
纪若尘左手一展,数十张咒符如扇般展开,然后刷的一声,最上面一张自行飞出,飘在他面前他一声叱喝,右手燃烧着真火的二指已然将咒符对穿,指上火焰迅速烧穿咒符,一道狂风平地而起,迅速向张殷殷扑去
刷刷刷刷!一张张咒符按顺序从纪若尘左手上飞出,又在他右手上燃烧殆尽狂风、飞沙、阴云、寒气,一个接一个生成,将张殷殷包裹在当中,围绕着她盘旋不已看来纪若尘早有准备,连咒符的顺序都事先排好了
张殷殷一脸冷笑,周身笼罩在蒙蒙青光之中尽管秀发在风中狂舞不定,但在乙木剑气和三重护身符咒的守护下,她根本未受任何伤害
纪若尘紧接着又燃起一张咒符,低空中本已浮着一朵阴云,此刻忽然一声霹雳,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若一道水龙,冲入下方的旋风之中
张殷殷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狂泻而下的雨水在狂风中盘旋两圈,与漫天尘土混合在了一起,然后忽然化成大片大片泥浆,向她披头盖脸地浇下来!张殷殷出身高贵,自幼钟鸣鼎食,乃是一个极讲究和爱干净的主,此时见漫天泥浆浇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是何等恐怕之象!
她只吓得动弹不得,惟有尖叫一声!
刷!泥浆兜头将张殷殷浇了个透
张殷殷几乎要哭了出来,抛下木剑,赶忙将脸上烂泥擦去待到双眼能够见物时,她虽然未发悲声,但大滴大滴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涌了出来
纪若尘正站在她身前三尺之外,同样一身烂泥,手中木剑虚指张殷殷咽喉,道:“你输了”
张殷殷一边擦着脸上的烂泥,一边怒道:“你……你……无耻!”
纪若尘只作未曾听见,仍是道:“你输了”
张殷殷听后一言不发,几下粗粗擦去脸上烂泥,冷着脸道:“好你个纪若尘,只希望你下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这次本小姐认栽,动手!”
纪若尘哼了一声,张手抖出一条黑色细绳,就要上前绑人张殷殷立时退了一步,喝道:“本小姐一言九鼎,可不会输了不认!你也不用捆绑吊人,尽管动手,我绝不闪躲就是”
张殷殷此时稚气尚未尽去,此刻一番话说得老气横秋,看得纪若尘哭笑不得既然张殷殷已然放下话来,那他也不客气,绕到张殷殷身后,木剑高高举起,重重地落在她腿侧张殷殷全身一颤,咬紧牙关,一声不出
啪!木剑又狠狠抽在她臀上张殷殷脸色一白,仍然没有出声
纪若尘第三番举起木剑时,夜空突然云开雾散,一线清冷的月光当空洒下,落在了张殷殷身上纪若法忽然发现,尽管仍是一身泥污,然而张殷殷月下身姿绰约如仙,一张不禁吹弹的脸上虽有隐隐污痕,但也难掩那初成的无畴丽色
纪若尘眼见手中木剑就向她挺翘的臀上落去,胸中猛然涌上一股热流,手上不禁就是一颤
木剑仍然落在她身上,但力道较前面两记可就轻得太多了张殷殷心下疑惑,抬头望向纪若尘,恰见他也正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都如遭雷击刹那间,张殷殷满面飞红,纪若尘匆忙转头
寂静
片刻之后,纪若尘方勉强咳嗽一声,举起木剑,喝道:“还未打完呢!”
张殷殷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只是静等木剑落下可是她等来等去,终是没有等到这一剑
纪若尘干咳了半天,可高举的木剑非旦没有落到张殷殷身上,反而回到自己背后但他仍然嘴硬道:“今天已经教训了你,下次再敢来纠缠,那就……那就打得更重!”
张殷殷似是完全没有听见,又静立一刻,见纪若尘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这才突然飞奔下山,若一阵风般,再没回头
转眼间,她身影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纪若尘又在夜风中立了片刻,这才徐徐下山
转眼间夏去秋来,叶落雪飞,直至第二年岁考将至,张殷殷也未曾再在纪若尘面前出现
偶尔中夜回想,纪若尘也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最后的那一剑,究竟下手是轻了,还是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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