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
繁城富饶,百姓崇尚奢华,虽是国丧期间,不好大办,但该有的章程却一丝不漏,天刚擦黑,就有无数豆蔻韶华的小姑娘呼朋引伴,手提花灯,翩跹而至。
窗外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近些时日白苏不是被关在墓穴下面,就是窝在客栈里,正自憋屈烦闷,听了着声音,更加心痒难耐,笑着对暗九说道:“据说今天晚上许愿特别灵,我们也去放个花灯吧?”
暗九无动于衷:“祈求你长命百岁么?”
“……”把这话收回去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一轮皓月高悬于空中,闹市之中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看到周围众人笑语盈盈的模样,白苏凑了回热闹,也在地摊上挑挑拣拣地拿了支做成白兔形状的花灯。
摊主笑容灿烂地说道:“承您惠顾,一共三十文铜钱。”
白苏伸手去摸荷包,然后脸上的笑僵掉了,腰间空空荡荡的,竟然什么都没有……
看他如此,摊主的笑容也快维持不住了,“客人,您不是想要赖账吧?”
白苏此时无比后悔自己将暗九打发走,早知道就不让他去排队买糖炒栗子了,想了想,只好忍痛割爱,等会再来拿,“花灯还你……”
正在此时,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不轻不重地落在白苏手背上,另一只手顺势将一小块碎银子拍在摊主的木桌上,微带些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些可够?”
摊主连连点头:“哎呦够了够了,来,这是花灯,客人,您拿好。”
昭和太子接过花灯,提在手里,转身对着白苏笑道:“送给你。”说完这句话,却见对方不知为何一直低着头,精致小巧的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只隐约看到对方略带苦涩的眉眼,少年的手很冷很凉,在自己凑近的一刹那,微不可见地颤抖了几下。
昭和太子忽然感到一阵不知因何而来的苦闷和失落,他深深凝视着身前的白衣少年,疑惑道:“你怎么了?”
白苏抬起头来,挤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摇头:“没什么,这位兄台,谢谢你的花灯。”
少年的笑苍白而脆弱,眉宇间显露淡淡的灰败之色,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昭和太子瞳孔紧缩,讶异道:“不过月余未见,何以至此?”
看着昭和太子清俊儒雅的五官,白苏心中忽然涌现出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握着自己的手如此温暖,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这手的主人还险些夺去他的性命呢,当真是世事难料,思及此处,不由苦笑出声:“没什么……”
语气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防备,昭和太子心中疑惑更胜,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人对自己的态度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昭和太子生母早逝,自己又不得元德帝的宠爱,偏又占着储君之位,几欲成为众矢之的,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无数的阴谋诡计当中,鲜少有人以真心待他,因此养成了多疑偏执的性格,而上次在冷香楼之中,两人相处时间虽短,却是昭和太子生平第一次不用费尽心机算计防备,故而对那白衣小少年印象深刻,此时出宫散心,一眼便在人群中认了出来,谁知再见时竟隐隐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初见时这小少年眉眼灵动,神情天真纯澈,极是讨人喜欢,此时却形容枯槁,弱不胜衣,而现在不过刚说了几句话,便是一阵克制不住的咳嗽。
私心里昭和太子是对这少年有几分好感的,是以有些担忧起来,他眉头微皱,又问询了几句,见白苏落落寡欢,应答迟缓,便知道他是不想提及此事,只好先放下自己的关怀之心,温文一笑,说道:“你上次的预言成真了。”
听了这话,白苏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搁置的计划,他沉默半晌,深深地望了昭和太子一眼,若有所指道:“你想要天下吗?”
昭和太子身形一僵,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偏首看着白苏道:“此话何意?”
白苏不想看到他眼里的猜忌和警惕,便低下头去,淡淡道:“一个月后,胤国边界祁周山暴雨不断,届时可能会出现山体塌方,如果你想要做一个明君的话,就早做准备吧。”
说完不等对方有所反应,直接走开。
白衣少年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昭和太子想要追赶,却已经来不及,不由站在人群中深深蹙眉沉思。
这一刻,昭和太子发现,有些事似乎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了,而诡异的是他竟然还控制不住地产生了几分期待……
白兔形状的花灯看着漂亮,但因为头重脚轻,不容易掌握平衡,白苏试了几次,花灯每一次都在五步之内歪倒,而旁边莲花形、桃花形、梅花形的花灯却密密匝匝的连成一片,顺着溪水漂出去很远。
白苏愤愤,拿手指戳着小白兔露出两颗大白牙的嘴巴,小声嘟囔:“连你也要欺负我……”
暗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看了他一眼,将糖炒栗子递过去,无奈道:“还是让属下来吧。”他走到溪边,以手扶正花灯,暗运内力,轻缓吐出,花灯一颤缓缓地漂走了。
白苏站在一旁,忍了半晌,还是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慌忙低下头吃栗子,白玉似的脸颊不慎染上了些黑灰,被泪水一冲,越发狼狈不堪,那模样可笑又可怜。
暗九看了一眼便转开眼睛,抱着佩刀倚在一株柳树旁,默默望着天上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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