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晚走到临墨轩岔路口,那是去春晖院的必经之路,四周假山林立,怪石嶙峋,石缝里长着几株野草,生机盎然。
知晚就站在假山旁欣赏那两株野草,偶尔看看盛开的牡丹,心里竟生出来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石缝里的野草是仇姨娘,牡丹是老夫人,雍容牡丹此刻正被杂草所俯瞰。
也难怪她会这样想,姨娘在内院只是一个比奴婢稍稍有些体面的存在,几乎是当家主母的天敌,尤其还是生下两个庶子的姨娘,能活到仇姨娘这般年纪的不多见,王府里没有一个,人活这么久,不可能没点病痛,姨娘病了痛了,要去找大夫,还得经过主母的同意,只要耽误个一两日,病情严重点的,命就能交待了。
生存环境之恶劣,生命力之强,不正是仇姨娘的写照?
再看老夫人,王爷之母,整个王府几乎没有人敢忤逆她,雍容华贵,正是牡丹的写照。
却偏偏被仇姨娘所逼迫挟制。
知晚轻轻一笑,世事难料。
等了一会儿,就听到茯苓禀告,“仇姨娘来了。”
知晚正把玩着那株杂草,指尖清弹,那草儿便浑身打颤,弱不禁风,看的她眸底闪过一抹笑意,转身回头。
今日仇姨娘穿了一身雅青色襦裙,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神情淡冷,细细看,会发现眸底还有些阴狠之色。
她身边换了个妈妈,皮肤白净,比仇姨娘年纪要小些,一路扶着仇姨娘往前走,神态恭谨,目不斜视。
知晚笑看着她们,仇姨娘顿住脚步,没有像昨天那样无视知晚,而是紧紧的握了下贴身妈妈一下,许是用力大了些,那妈妈疼的眉头一皱,却忍着没有惊叫出声,反而眸底带着一丝疑惑,姨娘怕郡王妃?
仇姨娘忍着满心的愤恨,给知晚福身行礼,然后摆摆手,让伺候的妈妈退后几步,然后眼睛望着茯苓,知晚知道她有话要说,笑道,“茯苓,你也下去。”
茯苓目露不解,郡王妃何等身份,竟然专程在路上等个姨娘,这也太奇怪了些吧?而且说话还瞒着她?
仇姨娘望着知晚,眸底有压抑的寒芒,知晚一笑置之,冷石泄露了行踪,仇姨娘知道是她派人去查她,见她绣着白鹤的宽袖下手紧紧的握着,身子有些站不住,在颤抖,反而觉得好笑,都胁迫上门了,竟然还知道怕?
只见她扶着假山站在,有些苍老的声音从牙关里一字一字的蹦出来,“你查我!”
既然事情已经挑明了,知晚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笑道,“我这人最怕的就是麻烦,你跑来找老夫人,老夫人直接给我下了命令,不容我反抗,也没一句解释,我这人好奇心很重,若想我帮忙,我自然要了解为什么要帮这个忙,能不能帮,会不会帮出来一个祸害,你手里握着的秘密能让老夫人帮你几次,只是没想到竟然让暗卫听到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只怕能轰动整个大越朝,姨娘好手段。”
知晚说的云淡风轻,仇姨娘却脸色大变,她还抱着一丝希望,那暗卫伤的那么重,也许就死在了半路上,没想到她真的知道了!
虽然她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能确保自己能保住一命,可现在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握,忽然就生出一股子无力感出来,要是让老夫人知道这事被郡王妃知道了,还会对她有所顾忌吗?她要求的事,她还会照办吗?只怕会毫不犹豫的杀她灭口!
若不是扶着假山,这会儿仇姨娘估计已经跌坐在地上了,浑身颤抖不止,望着知晚的眼睛带了一丝恐惧,连声音都失了镇定,“你想怎么样?!”
老实说,知晚看仇姨娘担惊受怕成这样,像极了惊弓之鸟,她打心眼里有一丝同情,可一想到她只是一个小妾,竟然伙同外人偷龙转凤,谋害嫡子,那点同情就化作了东风。
知晚伸手一拔,就拿假山石缝里那株杂草给拔了下来,轻笑道,“姨娘这话似乎应该是我问的,这件事既然已经隐瞒了三十多年,与镇南王府也十数年没有瓜葛,突然登门,不叫人怀疑吗?”
仇姨娘背脊一怔,一股子凉意从脚底心直蹿到后脑勺,她错了,她只顾着震慑信国公府,却忘记了会招惹王府的人质疑。
仇姨娘眸底闪过一抹哀色,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暴露出来,实在是逼不得已,也是他们夫妻害的!
她费尽心思才搭上安府的亲事,却让苏府半路插一脚,把她的如意算盘全给毁了,若不是越郡王帮忙,安府岂会怕了苏府?
若不是越郡王,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大老爷离京办差调戏官员小妾的事!
两桩事前后发生,气的国公爷卧病在床,国公夫人和三夫人谋划分家,如今世子未立,一旦分家,她两个庶出的儿子就都要分出去单过,再与世子之位无望,她谋划委屈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一场空,她不甘心!
走投无路之下,她才会铤而走险,找老夫人帮忙,只要越郡王撤销弹劾之事,凭着信国公府的威信,一定能死死的瞒住那些御史的嘴,大老爷的事就能揭过去。
她一心想立大老爷做世子,如今出了这事,只能改立二老爷了,她知道,这桩秘密,只能再威胁老夫人一次。
她没想到,老夫人答应了,最后还是出了意外,朝堂上,数十位大臣奏请二老爷做世子,结果越郡王出来反对了一句,立世子一事就不了了之了!
非但如此,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大老爷还要被贬去边关,那可是一个寒风凛冽,寸草不生的地方,一旦去了,她这辈子估计就没机会再见这个儿子了!
想到上午她去监牢探监,儿子告诉她,他宁愿死也不去边关苦寒之地,仇姨娘的心都冷了三分。
如今国公爷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不知道哪一天就去了,皇上驳斥过立大老爷和二老爷的请立折子,到时候十有八九就是三老爷承袭爵位了,这些年,她和国公夫人抖个你死我活,一旦没了国公府帮着主持公道,只怕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荣华富贵了半辈子,不想晚年凄凉,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让那贱人的儿子做国公!
如今,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仇姨娘望着知晚,眸底有凄哀之色,知晚冷笑一声,浑身鸡皮疙瘩乱飞,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学着小姑娘做这样神情,就算她会怜香惜玉,也怜惜不了她一个五十多岁的姨娘,侧过身子,知晚把手里的杂草一丢,“王爷和先皇后果真是先国公夫人所生?”
仇姨娘没有说话,不过看她的神情,她这句话算是白问了,便又换了一句,“当年死掉的那个孩子是老夫人生的?”
仇姨娘轻点了下头,“夫人生产的时候,是老夫人帮她擦汗的,疼痛时,抓着老夫人的手咬了一口,让老夫人动了胎气,才会早产,那孩子生下来没半天就咽了气,那时候老夫人已经生了两个女孩了,庶长子也有了,她在府里的日子也难过,一心盼着这一胎是男孩,帮着她巩固地位,谁想又生了个女儿……。”
那时候仇姨娘也怀着身孕,只是才刚刚知道而已,她既是同情老夫人,又不想府上有嫡长子,就起了歪心,当做不知道的道,“夫人福厚,竟然生了一对龙凤胎。”
那时候国公夫人刚刚醒来,要见孩子,仇姨娘就直接把老夫人生的女儿抱了过去,国公夫人听是女儿,有些失望,生产时,她听到一声恭喜,原来恭喜的不是她,心里虽然失望,可还是忍不住高兴,毕竟女儿也是她生的,可是女儿瞧着好小,像不足月似地,哭也来也没休,哭着哭着就停了……
国公夫人还说女儿乖,可是一会儿后,就大哭了起来,叫大夫救她女儿,那时候老夫人同在一个禅房里,眼泪也是哗哗的流,可是她不能哭,默认了生下龙凤胎的是她。
那会儿镇南王府还是国公府,听到老夫人生下龙凤胎,高兴的抬着大轿来迎接她回府,而信国公府则是一片愁云惨淡,大姑娘死了,国公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就晕死了过去。
后来,国公夫人也吵闹过,说死的那个不是她女儿,她记得她生的是两个孩子,那时候府里上下都认为她因为悲痛过度,神志不清了。
挨了小半年,国公夫人就病逝了。
她用尽心机,阻止国公爷娶填房,国公爷也算个长情的,为国公夫人守了一年,才娶了现在的国公夫人。
那时候,她已经生下了大老爷,肚子里怀着二老爷,那一年里,她帮着老太太打理府内庶务,四处安插眼线,博得老太太的喜爱,若不是有老太太护着,她早死在了国公夫人的手里。
想起那段日子,她还心有戚戚。
知晚听的直蹙眉,本来还以为只是换了孩子而已,没想到还有国公夫人伤心欲绝丢了性命一事,那老夫人和仇姨娘算得上是王爷的杀母仇人了,老夫人可以体谅一点,毕竟是国公夫人咬了她一口,致使她动了胎气,早产,可是仇姨娘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嫡母性命,罪不容恕,还上门要挟,真不知道谁借给她的胆量!
知晚叹息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到石头滚落的声音,知晚回头,就见到一抹青碧色身影逃命似的跑远,府里的丫鬟她压根就不认识几个,何况只是一个背影了。
知晚也没想过逮住这个丫鬟,她要是真想逮住,只要喊一声,自有暗卫处置。
反倒是仇姨娘,满头大汗,脸上的惊恐之色比之前更甚,抬起来的手颤抖不止,“你为何不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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