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榕树里的东西……放过我……”
被固定在担架床上的那个患者痛苦嚎叫着,突然就放声哭泣了起来,所有的愤怒和困惑都不见了,那张扭曲的面容上只剩下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求生的卑微:“求你了,我不想死……放过我吧……”
顾俊深深地皱紧眉头,为什么他好像见过我?
难道他是古榕村电话那头的那个人吗?不对,古榕村应该早就被清空隔离了,人口也不会有这么多。
“你们走开。”那位女护士冲了过来,非常熟练地把这位患者推走,这些护士都戴有对讲机耳麦,她一边推走一边向指挥中心报告道:“骨科,128号患者出现谵妄状态,疑似在向丧变期转化。”
“糟糕……”周家强喃喃,又向有些怔的实习生们解释道:“这个患者得立即进行手术,真到了丧变期就没法救了。说胡话是患者开始转化的症状,一般都会提到‘榕树里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顾俊顿时想起,那次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有说“榕树里的东西”,但没说“是你”,便问道:“强哥,他们都会像这样对别人说‘是你’吗?”
“这个好像……我是第一次见。”周家强并不怎么在意,“谵妄就是会因为错觉和幻觉产生片段妄想,然后情绪紊乱的,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顾俊跟着又问道:“强哥,这批患者是从哪里来的?跟大赛那棵异榕树是不同的地方吗?”
“你知道我不能说这些,而且我也不知道。”周家强严肃道,“我们先做好自己的临床工作,救人。”
但他们还没走完这条长走廊,突然又有一位患者出现谵妄状态,失控地朝着他们吼叫着:“榕树里的东西,不要过来啊……放过我,不要……榕树里的东西……”
顿时又有另一位护士惊呼着奔去,“143号患者出现谵妄!”
“真是怪了。”周家强苦恼地挠脸,“这批患者刚到第二阶段,理应不会这么快的,怎么也有几天时间……”
大家的面色都沉下去了。而顾俊的心绪最是凌乱,刚才似乎是他与143号患者有了不经意的眼神接触过,那患者才发起狂来……表现得又好像见过他,“榕树里的东西”又是在指他……
顾俊按住发痛的脑袋,那股躁乱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就好像有幻象随时要触发出来。
幻象的直接联系是这些异榕病患者吗?但还差着一个类似的情景……
“顾俊,还好吗?”王若香轻声问道,却是看到他的面色在发白。她有些奇怪,顾俊胆子可没这么小的啊。
“没什么……”顾俊话声沙哑,“看到他们这样,心里有些难受。”这确实是他的心情。
“我也是。”王若香抿抿嘴,“希望自己能出几分力吧。”
强哥让他们别停下来,一路走着很快就到了一个偌大的办公室,这里面已是乱哄哄一片了,大家都被那两位病情突然加重的患者打乱了节奏,两组人马需要立即行动。
不过这么紧急的情况,自然都是由那些经验丰富、配合娴熟的老手小组来施展手术。
周家强把五位实习生交给了不同小组的杂务护士去带,自己就也去忙活了。而五人跟着各自的护士去报道。
到了这时,顾俊这才知道自己加入的是朱瑞文医生的小组,他跟着杂务护士去了小组的休息室、更衣室、手术室都看了看,先熟悉一下地方。
在小组的单间办公室,顾俊见到了主刀医师朱瑞文,和善的中年男人;还有麻醉医师严海哲,一助曾建国,都是平易亲切的脾气;三助是刚刚转正G级人员的一位同龄年轻人,李华龙。
但是与他们由大赛选拔进来不同,李华龙是像强哥那样找医院实习,结果被选进了天机局,常规培训出来的。李华龙对他也很客气,却有些太客气了。顾俊不难猜出原因,自己来得晚却先当上二助,李华龙心高气傲便有点微词。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两人都专注于聆听朱组长讲的下午第一场手术25号患者的手术方案。
也是这个时候,顾俊听到了一个让心脏猛地揪起来的情况,“只是局麻!?”他惊声。
“是的。”朱瑞文的福态国字脸上只有认真,表明这不是什么对新人的入门戏弄,“异榕病患者的截肢手术不能做全麻,不然病人很容易会在手术过程中急性心力衰竭,手术的失败率反而会更高,而且超过80%的全麻患者即使能醒过来,也会出现完全丧失意识的情况……所以我们只能给患者做局麻。”
顾俊是办公室里唯一一个首次知情的,也是这时唯一一个说不出话来的。
之前医学部在大赛会场播放的手术视频并没有声音,秦教授也只是说第二阶段的患者可以救回来,却没有说过手术成功率是多少,给了他们一种百分百成功的错觉……
但是……肩胛带离断术,通俗的来说是把整只手连着肩膀一部分锯下来,手术时长预计为三个小时。
局部麻醉。
“这会考验病人的意志。”朱瑞文语带激励的道,“但更会考验我们的意志。”
顾俊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是面色还很差。李华龙这时候并没有趁机数落他,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没事的,局麻做下来76%成功率很高了。”顾俊对此心存感谢,这个人不坏,想来也是,要过评审部那一关可不容易。
他刚刚把人认识齐,了解了今天的手术计划,中午在休息室吃了盒饭,第一场手术就差不多要开始了。
顾俊跟着朱瑞文他们去更衣室换上一身无菌装备,做了消毒,再穿好手术衣和手套,这与普通手术的准备流程没有不同。
然而普通的手术室在这个时候,是不可能还传出患者的惨叫声的:“啊……好痛啊……”
“呼。”顾俊深呼吸地跟着几人出了更衣室,走向旁边手术室打开的门口,空气中那股异榕病畸肢特有的异味穿过口罩不断刺激着呼吸系统,他的头又有点痛了。
宽敞明亮的手术室里设备齐全,手术床、无影灯、医用吊塔、器械桌……一位男性患者已经以侧卧位躺在那张手术床上,并连接着呼吸机、麻醉监测仪等各种监护仪器。患者的躯干和正常的肢体都被一个特制的皮革质全身保定器完全箍住手术床,只剩病侧的左上肢朝上暴露在外面,畸形而扭曲。
朱瑞文带头走向主刀位置,麻醉医师严海哲早一步坐在麻醉机边盯着各项指标数据了。
“救命啊……”患者不断在挣扎,不断在哭泣叫喊。
顾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理压力在快速上升,即使已经经历了一些事情、有着泰然手,他全身的血液却还是好像在凝固。这个手术室把他一下拉回到人类没有麻醉药之前的那个野蛮血腥的时代。
与之相比,早上他主刀的那个犬开胸术手术室,就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各就各位吧。”朱瑞文来到患者的右侧坐定,一助曾建国在主刀对面,顾俊站到主刀下方一边,三助李华龙站到他的对面。器械护士、巡回护士等几位护士也各有忙碌。
“你们……”手术台上的患者扭头看向他们,看到了什么,骤然就恐慌惊叫起来:“榕树里的东西!不,不要……”
心脏一紧,顾俊这次很确定,患者就是跟他眼神接触之后就……
128号、143号、25号……三位患者,为什么,为什么好像我会加速他们的病情发展,为什么!
顾俊的脑海陷入空白,有什么堵上了嗓子眼,很难受……头又开始痛了,裂痛……
而在他的眼前,那种幻象的光影时隔半个月再次涌现,周围手术室的景象在迅速地远去,几瞬之间他连患者的惨叫声都听不到了,他坠入了幻象之中,诡怪的光影渐渐变得真实……
他,好像来到了一棵古老的巨大榕树旁边,就在周围,一道道的人影伏跪在地上朝拜着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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