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这一天,罗蒙母亲刘春兰接到一个长途电话,电话是从大西北那边打来,打电话是她姐姐刘彩云,接到这个电话刘春兰才知道,原来她姐夫,也就是罗蒙和罗红凤姨丈,两个月以前已经过世了。
刘彩云考虑到路途遥远,之前联系中,她也觉得妹妹一家日子过得一般,千里迢迢就不让他们跑这一趟了,所以办丧事时候就没有告知刘春兰。
刘春兰和刘彩云上一次联系是去年过年时候,关于他们家这一年变化,刘春兰之前也没打电话跟刘彩云说过。
这一次刘彩云打电话过来,是想跟刘春兰商量,她想回故乡住一阵子。如今她男人没了,儿女也都成家了,她一个孤老太婆,不知道怎么就思念起故乡这片大山来了。
刘春兰让她放心过来,别说今年家里情况比往年要好上许多,就算是不好,那还能差了她一张嘴一双筷子吗?
八月十五晚上吃过团圆饭,一家人坐院子里赏月时候,刘春兰就对罗蒙和罗红凤说了她自己小时候事。这些事罗老汉是知道,罗蒙他们姐弟两个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只知道他们家从前就和外婆家不怎么往来,和城里两个舅舅也很少联系。
刘春兰娘家从前就住大湾村上去一点一个村子,走路也就一个多钟头路程,家里兄弟姐妹五个,老三长到十来岁时候夭折了,后就只剩下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按他们这个地方风俗,男孩是要继承家业给父母养老送终,女孩嫁出去以后,就只要逢年过节给爹妈送点东西或者给点礼钱就可以了,并不用给他们养老。
所以问题就出来了,他们这个地方人都觉得男孩长大了才是自己家,女孩养得再好那也是别人,谁家要是没儿子,除非是招赘,要不然老两口晚年就没保障了。
刘彩云是他们家第一胎,她爹妈,她爷爷奶奶,都心心念念盼着这能是一个男孩,结果生出来一看是个女娃,公婆就对这个儿媳妇诸多不满,男人也不给她好脸色看。而刘彩云她娘,就把自己受气全部发泄了这个女儿身上,小时候就不好好带,稍微长大点就让她做家务照顾弟妹。
罗蒙母亲刘春兰排行老四,虽然说是上不着下不落不招人疼,但那些倒霉事倒也轮不到她头上,上边还有个大姐顶着呢,等后来她大姐跑了,许多家务这才落到了她肩上。
刘彩云性子也不是软弱,小时候那是没办法,父母就是天,她想反抗也反抗不了,窝窝囊囊地过了十几年,等她长到十几岁时候,家里就不太平了。
母女俩隔三差五就要吵一架,有时候都能打起来,家里几个男人也都不管。刘春兰那时候还小,每次家里一闹腾,她就只能找个地方窝起来,免得被殃及池鱼。村子里人都劝刘彩云别跟她妈吵,再吵下去姑娘家名声就坏了,以后谁敢要啊?
刘彩云名声到底坏没坏,刘春兰她也不知道,那时候她还小呢,就知道后来他们山里要修路,来了一个部队来勘探队,刘彩云就跟队里一个西北小伙儿走了。
她走前一天晚上,还劝刘春兰跟她一块儿走,她说她们娘这些年使唤她使唤惯了,以后她走了,家里那些活儿肯定得落到刘春兰身上,她们爹不疼闺女,也懒得跟媳妇闹腾,所以根本也不管,让刘春兰跟她走。
说到这儿,刘春兰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当年她就是个农村里小丫头,啥也不懂,从前有大姐顶着,真正家里也没受多少委屈,想走决心本来就不坚定。
加上那段时间她娘又给她吹耳边风,说西北那边啥都没有是沙子,吃饭,睡床,到处都是沙子,外边人还凶悍,个个跟强盗似得,看谁家丫头长得好,就抓回家当媳妇,不听话就用铁链锁起来……
后刘彩云走了,刘春兰家里留了下来,就像刘彩云说那样,家里活儿果真就落到了她年幼肩膀上,可是刘春兰不像刘彩云丁点大就被逼着干活了,一下子让她做那么多事,根本弄不好。
有一年冬天她煮猪食时候没煮透,家里那头猪吃了几顿眼看着就不好了,她爹骂她娘,她娘回过头来就打她,打完了还让她到沟里去洗衣服,之后她就病上了,发了高烧,差点没把小命给烧没了。
这一年冬天她爹把她娘吊起来打,打去了半条命,这个庄稼汉子这回真很生气,至于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刘春兰到现也没能琢磨清楚。
许是因为大女儿出走给他留下了心病,许是小女儿那会儿病得实太惨,许是外面风言风语叫他没了面子,反正他把媳妇打了,村里人都说他打得好。
那以后刘春兰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长到十七岁,就嫁给了罗老汉,转眼两人就一起过了大半辈子,如今连罗红凤都有两个女儿了。
十多年前,那时候整个大湾村就只有村长罗全顺家有电话,刘彩云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往罗全顺家打了一个电话,说找刘春兰,然后这对姐妹俩才终于联系上了。
这些年她们每年一两个电话,除了第一回,以后能说话题其实并不多,大概就是相互报个平安,说一些儿女事。
去年十二月刘春兰给刘彩云打电话,她也没说自己男人病重事,算算年纪那男人今年也还不到七十,大概是年轻时候累狠了,勘探队人总山里钻,吃睡都不好,怕是落下病根了。
几天以后,刘彩云和她大儿子先是坐飞机到了彤城,然后又从彤城坐汽车到了永青。
罗蒙从肖树林那儿借了车子,载着刘春兰到县里去接人。这老姐妹两人几十年以后再重逢,难免又要落下一些心酸抑或是欣喜泪水,刘春兰就光顾着哭了,罗蒙倒是细细看了看他这个从来没见过面大姨。
六十多岁妇人,不胖不瘦,腰板挺直,眼里含着泪水,脸色也没多少血色,可能是旅途劳动,也可能还没从她男人逝世悲痛中缓过来。但是细看她眼睛,你就会知道她绝不会轻易被悲痛击垮,这个妇人眼中有磐石,生命中无数酸甜苦辣都已经被岁月沉淀,现她内心强大而安静。
刘彩云大儿子名唤纳茂成,四十多岁,是个五大三粗汉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那种粗犷是罗蒙他们这片地方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了,就算是牛王庄上块头大罗志方,往纳茂成跟前一站,俨然也成了斯文人。
不过这个西北大汉现精神显然很不好,性格也有些拘谨,除了刘春兰问他话时候,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静音状态。
当天晚上他们母子俩都住村里,纳茂成就睡阁楼,从前柳茹华刚来时候住过那个小房间,罗蒙那个房间腾出来给他大姨住,自己睡牛王庄。
反正那条蛇和那只黄鼠狼现已经知道他经常睡两个地方位置了,村里找不到他就肯定会改道去牛王庄。两个地方要是都找不到,那当天晚上村子里就热闹了,牛王庄上高手太多,这两只都那边吃过亏,所以每回过去都是悄悄,闹腾那是没胆。
第二天凌晨刘春兰起来干活时候,这对母子也起床了,刘春兰赶他们去多睡会儿,刘彩云却说自己昨天路上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两人也不去闲着,她儿子纳茂成搬蒸笼那真是一把好手,一锅馒头蒸熟了,厚厚一叠蒸笼堆得老高,他一下就能给它都搬起来,
一笼馒头蒸出来,刘春兰又煮了一大锅粉丝,有薯粉又米粉,还有蛋花和切得细细白菜丝,再撒上一大把葱花,倒进去一小勺香油,一时间屋子里香味四溢。
刘春兰招呼大家先吃饭,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纳茂成就着一碗汤,馒头吃了一个又一个,转眼间小半笼馒头就都进了他肚子,那可是大蒸笼。
“怎么样?我们家馒头好吃吧?”刘春兰笑眯眯地问他,虽然是头一回见面,刘春兰却对她这个大侄儿满意得很,看哪儿哪儿都觉得顺眼。
“好吃!”纳茂成点头,他们家乡那边也不缺牛奶,原本他以为他们那边牛奶已经是好了,但是吃过罗蒙家奶馒头,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多吃点,晚一点罗蒙还去镇上运早餐呢,你俩没啥事也跟他一起,去尝尝红凤店里东西。”刘春兰使劲招呼他们多吃,生怕这对母子俩跟她客气。
“这都吃饱了,哪还能吃得下?”刘彩云笑看着自己儿子把奶馒头吃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说他,自从他爹走了以后,她这大儿子看着就焉了,从前恁爽朗一个汉子,生生把自己弄得跟只瘟鸡似得,能吃好啊,能吃能干,很精神头就该回来了。
上午做完馒头包子,刘春兰就带着刘彩云母子上牛王庄,本来就想带他俩到处逛逛,没想到这俩人还甩开膀子干上活儿了。
先是刘彩云四合院里跟人一起做起了月饼。中秋节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牛王庄上月饼却依旧还做着,网上还有不少人要买,极味楼那边也要求罗蒙继续供货,月饼本来就是糕饼甜点中一种,想吃话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不一定非得中秋节。
做月饼手艺得学,牛王庄上这些老人已经跟着胖厨侯俊学了有阵子了,现已经不怎么需要侯俊上手了,他们自己就能做。刘彩云刚来,其他不会,洗豆沙这活儿学起来,她就干这个,边干还边跟别人说话,渐渐就融入到了四合院人群当中。
一会儿纳茂成也跟边大军他们一块儿搭上大棚了,罗蒙见他干得起劲,也不怎么拦着。这对母子俩初来咋到,对哪儿都不熟悉,非要把他们当客人招待话反而不自,由着他们自己高兴就成了。
显然刘春兰也是这么想,她也没拦着刘彩云干活,自己还一旁跟大伙儿一起干上了,刘彩云赶她回去补觉,她说这个时间从来不睡,要睡都是等到中午吃完饭以后。
中饭罗蒙就让侯俊多做点饭菜,刘春兰打电话让罗红凤他们也过来吃,众人吃到一半时候,罗老汉才赶着牛群过来了。
如今罗蒙家待产和刚生完牛犊母牛数量增加不少,罗老汉工作量也增加了,之前罗蒙好几次都想找个人帮罗老汉分担一部分工作,但可惜一直没物色到合适人选,一直就拖到了现。
这会儿看着饭桌上纳茂成,罗蒙便再次起了这个心思。
之后几天罗蒙便开始留意起了他这个远道而来表兄纳茂成,发现这汉子粗中带细,尤其爱护牲口,每一次听到母牛叫声有点不一样,他就要过去仔细擦看一番。
养牛养羊这些事上,他显然比牛王庄上这些老员工要有经验许多,罗蒙家这些母牛之所以让他们这些门外汉养了这么久都没出问题,基本上靠就是罗蒙那一眼灵泉,罗蒙常常往水牛们喝水水槽来放灵泉水,母牛们喝了泉水,不仅产牛奶好,它们自己体质也好了许多。
这汉子一看就是那种没多少花花肠子,干活说话也都很实,罗蒙和他谈话中得知,他们家有一大片土地,好好种话,每一年收成还不错。
但是前年他们旁边一个农场扩张到他们家土地边缘,农场那边人已经找他说过几次了,想把他们家地租下来,纳茂成一直都没有答应,因为他只会种地养牲口,把土地租出去,他就没办法养家糊口。
纳茂成家里有兄弟三个,说起来,当年刘彩云初为人母时候,还想着自己要是生了女儿,一定会好好疼爱,让她成为一个幸福姑娘,可惜他们家似乎没有女孩缘,刘彩云夫妻俩只生了三个儿子,闺女没一个。
后来她这些儿子长大成家了,大儿子生了一个男孩,二儿子生了两个男孩,三儿子今年年初刚生了个娃娃,也是个男孩,依旧是一个女孩都没有。所以这一次刘彩云来到妹妹家里,看到罗红凤和她两个女儿,心中也喜欢得很。
纳茂成二弟是做生意,早些年已经住到县里去了,三弟是个大学生,学建筑,城里上班,娶了一个城里姑娘,那姑娘娘家也很是照顾他们小两口。
他二弟和三弟都过得不错,家里土地一直都是他这个大哥使用,他俩谁也没计较过。但是纳茂成并不觉得理所当然,他们家那块地非常肥沃,地势平缓可以机械化种植,也可以种植牧草养牛养羊。
如果这片土地真租出去,他自然要跟两个弟弟平分租金,就像他们现每个月都都给母亲同样数目生活费一样,只可惜他除了种田再没有其他谋生技艺,于是只好就这么厚脸皮一直拖着。
刘彩云这一次回来,其实并不打算再走,这几天她这里生活,心里十分安逸踏实。她打算村里买一栋老房子,然后就这里度过自己晚年,直到老死,她已经跟儿子说好了,等她死了,就把自己骨灰带回去,和她丈夫埋一起。
罗蒙知道这个事以后,就带他们去了打铁铺,虽然牛王庄也不错,但是要过日子话,还得是打铁铺,牛王庄上四合院说到底还是属于工舍,打铁铺才是真正生活地方。
罗蒙给他们看了一间小屋,刘彩云房前屋后楼上楼下看了许多遍,越看心里就越喜欢,听说这个院子其他人都是租住,她也要给房租,她倒是有钱,三个儿子每个月给生活费她也花不完,可惜罗蒙能收吗,他又不是想钱想疯了。
说起来他们家现还有走动亲戚那真是不多,这个刘彩云,几乎可以说是硕果仅存。
罗蒙他爹罗老汉本来就是家里独苗,兄弟姐妹一个没有,远方亲戚倒是有几个,但是太远了其实也就不怎么亲。刘春兰倒是还有两个兄弟,不过他们两家人都早早住到城里去了,从前也不曾提携过她这个生活农村妹妹,现刘春兰自然也不能想着他们。
之前罗红凤结婚了,他们倒是多出来一门亲家,如今她也离婚了,亲家变冤家。
安顿好他娘以后,纳茂成就打算回去了,他临走之前那个晚上,罗蒙找他说了一会儿话,问他对牛王庄印象怎么样,想不想来这里干活?
纳茂成听罗蒙这么说,也是吃了一惊,因为罗蒙之前一点口风都没透,事实上罗蒙之前不说,也是担心自己万一提了,纳茂成又不愿意,接下来几天两家人会有些尴尬,所以才把话留到了这时候才说。
“你也不用想着咱俩是表兄弟,你要是来了,也是跟边大军他们一样干活拿工资,我也给你安排一间大屋,你可以带嫂子侄儿一块儿到这边生活,反正别工人什么样你就什么样,多逢年过节时候,咱两家人聚一起吃个团圆饭。”
罗蒙见纳茂成还是有些犹豫样子,就把自己心里想法说给他听了,其实他也不太想请个亲戚牛王庄上干活,但是这几天他看这纳茂成,就觉得他人不错,实实一个庄稼汉子。
“我再想想。”纳茂成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了,但是他也觉得亲戚手底下干活是非太多,总还是有些排斥。
“你要是想通了,就把地租给他们吧,趁现谈个好价钱。”罗蒙又说道。
人家农场要扩张,纳茂成家那块地他们势必得,纳茂成现还能拒绝,等再过一阵子,就未必拒绝得了了,人家肯定有是办法让他拒绝不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罗蒙也不希望他刚刚认这个表兄做那些无谓抗争,毕竟现他们要是把地租出去,拿到一笔钱,再到自己这边来干活,夫妻俩各赚一份工资,日子也是不错,没必要为了一口气非要拿鸡蛋去碰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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