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称赞声中,田老连连摇头,摆手笑道:“还好你们没说我是书法家,不然我恐怕要羞愧跳湖了。”
说说笑笑之中,大家的话题自然回归到书画上了。这个对于王观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古今字画他都懂得不少,也不愁接不上话。
闲聊之中,又有人来了:“恕罪恕罪,让大家久等了。”
王观顺势看去,只见来人是个微胖中年人,笑容可掬的脸上却掩饰不了精明强干之色,显然是个生意场上的老手。
“谭掌柜。”刑老微笑招呼道:“来喝杯茶。”
“谢谢刑老。”
一番点头示意之后,谭掌柜就在旁边空位上坐了下来,然后就把手中的东西搁到桌上,再轻轻的推到了桌子中间,笑意盎然道:“东西带过来了,请诸位慢慢品鉴。”
东西是一个卷轴,装裱的纸质微黄,如果不是存心作旧,那么应该有一些年头了。就在王观仔细打量之时,田老干脆笑道:“你愣着干什么,难道要让我们这些老人家动手吗?”
“失礼了。”
王观立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一笑,然后起身拿起卷轴,顺手将系带解开,再小心翼翼的把卷轴轻轻摊开。
卷轴操摊开小半,发现是立轴画,王观顺势调整方向,然后更是识趣的把图画悬系在旁边的珠帘之上,让大家都能够看到。
此时,王观才打量起来,只见画上是一个文人倚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手中捧着一块类似石头一样的东西,正在聚精会神的观赏。另外在图画的左上角,则是东坡得砚几字。接下来的左下角却是落款。
“山阴任颐!”
看了一眼,王观顿时脱口而出:“任伯年东坡得砚图!”
任颐,就是任伯年,清末著名画家。由于他是浙省山阴人,所以落款一般写上山阴任颐四字,是一位杰出的肖像画家。
而且谈到任伯年,又不得不提起徐悲鸿。徐悲鸿一生崇拜任伯年,自认为是任伯年转世。因为任伯年死的那天,正是徐悲鸿出生之日。
能让徐悲鸿这样的大画家崇拜,也可以知道任伯年在清末画坛的地位。
当然,就算是现在,任伯年的作品价值也不菲。更何况又是他比较擅长的人物画,而且又与苏东坡有关。联系到苏子文化节,这画的价值或许能涨一两成。
不过也有个前提,这画必须是真迹才值钱。如果是仿品或赝品,那就两说了。
“没错,就是任伯年的东坡得砚图。”谭掌柜笑眯眯道:“诸位也是书画界的前辈、行家,应该能够看出这画是珍品。如果不是为了给苏子文化节出把力,我也不舍得出手……”
这是给刑老等人下套,要知道现代的书画家,未必就是字画鉴定专家。如果没有这个自知之明,那么打眼了也不稀奇,而且还是常有的事。如果单单是刑老几个人,说不定真让谭掌柜得逞了。不过十分可惜,在场至少有两个行家。
田老稍微打量,就示意道:“王观,你上手看看。”
“好。”
王观点头,把画从珠帘上解下来,再放到桌面上仔细观赏。
说起来东坡得砚图,也算是一个比较广泛的题材了。据说在某一天,苏东坡的父亲苏洵准备在自家后院种点东西,干脆叫两个儿子帮忙干活。
那时苏东坡年纪不大,干起活来挺卖劲。正挖得欢的时候,当啷一声,挖出一块沾满泥土的方石头。苏东坡把石头拿起来打量,发现石头呈现出浅绿色,有点像青鱼的脊背,质地细腻润柔,夹杂着细小的银星。
感觉石头不一般,苏东坡立即交给了父亲苏洵观赏,而苏洵也觉得东西不错,干脆制成了石砚让苏东坡使用。苏东坡非常爱惜这块石砚,并取名为天砚……
这个就是东坡得砚的典故,是历代书画家常画的题材。
当然,题材只是题材,由于每个画家的风格不一,那么绘画出来的图画自然各不相同。而这些风格,恰恰是鉴定真伪的重要依据。
王观用心打量,反复研究之后,忽然笑道:“田老,我还年轻,见识浅薄,怕是看不好。”
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对,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劳。对于年轻人,一些长辈总是觉得他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的栋梁之材。不过要注意,未来两字才是关键。
未来是什么意思?大家估计也明白,最起码要等到年轻人不再年轻了,才可以省去未来两字。不然的话,就乖乖去做八九点钟的太阳吧。
至少谭掌柜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根本没有怀疑王观话里有话,只是觉得他比较知情识趣,没有不懂装懂浪费大家的时间。
然而,刑老等人却不这样觉得,毕竟刚才王观与田老侃侃而谈、游刃有余的情况,却是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知道有志不在年高呀,所以他们也没拿王观当成无知小辈看待。现在听说王观看不好,了解一些古玩行话的人,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是吗?”
与此同时,田老站了起来,亲自出马验证。毕竟刑老等人邀请他过来,可不仅是看重他书法不错而已,更重要的还是借助他的鉴赏能力。
盛情难却,既然受邀而来,田老自然要尽心尽力。另外作为一个专业的鉴赏家,他更加明白谨小慎微的道理,不可能因为信任王观,就不去看画了。
对于真正的鉴赏家来说,信任不是理由,别人的意见也只是参考而已。东西到底真不真,还需要自己鉴别。
不过田老打量片刻之后,却得到和王观一样的结论。然而他也没有点明,只是客气问道:“谭掌柜,除了这画以外,就没别的东西了吗?”
“呃?”谭掌柜一愣,王观说看不好,他肯定以为王观真看不懂,但是田老这样暗示,却是让他踌躇起来了。
刹那间,该明白的也明白了。如果是行里人,心里有数就行,一般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在场的多数是外行人,所以自然有人忍不住问道:“田老,这画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田老一笑,招手道:“王观,你来说。”
得,年纪小就是这点不好,容易被当枪使,拿来顶锅。
王观无奈一笑,比较委婉的解释道:“任伯年用笔用墨丰富多变,虚实相生,浓淡自然有一番法度。无论是人物、肖像、山水、花卉,都富有诗情画意,具有清新流畅独特风格。”
“他的主要成就在于人物画和花鸟画,往往寥寥数笔,便能把人物整个神态表现出来,着墨不多而意境深远。也就是说,任伯年人物画的线条非常简练沉着,有力潇洒。”
王观评点起来,然后指着桌上图画道:“不过这些特征,却不能在这幅画中看出来。当然,我年轻眼力不足,经验又不够丰富,或许看错了也不一定。要是说错了什么,请大家不要见笑,多多指点。”
王观这番足够委婉了,却让谭掌柜脸色微沉了下来。尽管王观没有提到半个假字,但是大家又不蠢,自然能够听出弦外之音。未必就是相信王观的判断,但是看见田老一边喝茶,一边点头,就知道他也是这样认为,那大家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
一时之间,气氛也有几分微妙。王观目光一动,忽然笑道:“田老,你怎么突然对任伯年的字画感兴趣了?”
他这是在明知故问,田老也乐得转移话题:“不是对任伯年的字画感兴趣,而是在收集一些与苏东坡有关的东西,到时候在苏子文化节上展览。”
“原来如此。”王观煞有介事的点头,随即笑道:“其实我觉得,就算这画与苏东坡有关,却始终隔了一层,如果能够找到画里的石砚,那才是真正的重宝。”
“苏东坡天成砚!”田老感叹道:“谁不想得到呀,不过这砚在明代中期之后,就下落不明了,不知道落到谁的手里。”
“嗯。”
王观点头道:“得到这块天砚之后,苏东坡随身携带,十分珍爱。不过却在贬职黄州期间弄丢了。后来几经辗转,最终落到嘉靖权臣严嵩手中。当时严嵩被抄家,天水冰山录就有这方宝砚的记载。可惜东西归于宫廷内库之后,就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了。”
“这砚我有……”
就在这时,谭掌柜突然开口道:“我店里有一方石砚,与传说中的苏东坡天砚极为相似,但是我也弄不清楚是真是假。如果诸位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拿来给几位过目。”
大家一听,首先就有三分怀疑,觉得这未必太凑巧了吧。不过田老却没有那么武断,而是饶有兴趣道:“这当然最好,那就麻烦谭掌柜了。”
“没事,大家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说话之间,谭掌柜不留痕迹的东坡得砚图卷了起来,然后轻快而去。就算图画是赝品,蒙不了王观等人,但是只要继续开门做生意,图画迟早能卖出去,当然不能随便丢弃。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谭掌柜急于做成一笔生意,免给得刑老等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么就要损失许多潜在利益。
想到这里,本来已经走到一楼的谭掌柜一咬牙,立即又转身走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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