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清满头都是汗水。6月天,出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加上在外面行军,刘长清提督自然会感到热。然而与外表显现出的酷热相比,刘长清心中如坠冰窟。这位提督扯着嗓子喊道:“让他们别追了,快把队伍收拢起来!”
一个多月前刘长清在桂林附近战败之后逃回桂林,却没有遭到什么明确的处罚。在太平军手下打了败仗的清军将领是如此之多,若是一一处罚,那包括钦差大臣塞尚阿在内的广西行辕只怕剩不下人了。所以刘长清又得到了一支部队,受命前往全州增援。
这一路上磨磨蹭蹭,没等刘长清走到全州,太平军已经从全州北上。在全州驻扎了一阵,刘长清就抽了个机会,以防卫桂林为名带兵南下。半道上接到钦差大臣塞尚阿的严令,要刘长清带兵去道州围攻太平天国。心中虽然有着百十个不乐意,刘长清也必须做做样子,他指挥着部队慢慢悠悠的沿灌阳这条路进。
方才道路上出现了一群劫路的土匪,这批人的出现让刘长清稍微紧张了一下。他立刻命令部下列队,上枪,进行了行之有效的防御。刘长清的部下好歹也是当兵的,一看对面那群土匪的模样就知道是普通百姓组成的山贼队伍。
双方先是掐着腰一通对骂,大概内容就是“你丫有种就冲过来啊!”“你丫先冲过来试试看!”“你说让我过去我就过去了?”“我不让你过来你就不过来了?”“x你xx!!”“xx你x!”“你xxxx!”
对骂了一通之后,一支比较有胆气的官军稍稍前冲一放枪,那群正如碎嘴娘们般骂骂咧咧的土匪们竟然转身撒丫子跑路了。
这等事情官军也遇到过不少,既然土匪们跑了,官军前军几乎是本能的追上去几步。这一追赶,土匪们可是更害怕了,有些方才扯着嗓门大骂的土匪这次扯着嗓子开始苦点喊娘,为了跑的快,连背上背的包裹都给扔下。
官军看到土匪们扔下了自己的包裹,继续向前追了追,就见地上有着零零碎碎的掉落的铜钱等物。冲在最前面的官军立刻扑上去疯抢,没能抢到钱与包裹的官军嗷嗷叫的撒开丫子继续追赶逃窜的土匪。
这帮官军都是刘长清的新部下,刘长清听了部下的报告,登时满头大汗。刘长清的老部下都被歼灭了,刘长清可是逃出条性命来。这仗与一个月前那场仗未免太像,那次也是贼寇先是诈败,扔了一地的包裹。官军就一面疯抢东西,一面追了下去。
刘长清没想到贼寇这次还是玩这一手,而且扔下的东西基本都一样。散碎铜钱,各种包裹。而刘长清手下的表现也一球样,前军已经仿佛赶鸭子的恶狗般一路嚎叫着撵下去,中军靠前的也有人冲上去开始疯抢地上撒下的铜钱。
对于胜负与危险,刘长清本来就有种强烈的直觉。此时他正午的天空一片晴朗,碧蓝的天空中漂着几朵美丽的云彩。然而刘长清却觉得眼前的一切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雾气中,彩色的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色。根本不用考虑对手到底是谁,刘长清已经回想起那支脑袋上留着髻,穿着黑色外衣,腿上打着白色绑腿的那支如狼似虎的太平军。
“让他们别追了,快把队伍收拢起来!”刘长清绝望的嚎叫起来。只是这命令传达的并不充分,此时刘长清的前军已经冲出去老远,派人去追也需要好久才能收拢住冲出去的兵势。
“我怎么总是带这等兵呢?”刘长清心中沸腾着绝望与愤怒。其实刘长清大可不这么愤怒的,历史上太平军多次使用过这等战术,而且每次都得到了极佳的效果。直到太平军与湘军之间互相杀戮了数年之久,双方积攒起了比山高比海深的仇恨,那时候才终于出现了能够打起仗来不管地上丢的啥,只是一心与太平军作战的清军。就刘长清的部队,目的是为了捞好处,哪里有打仗的心思。
刘长清作为将领,与他手下的士兵并无二致。只是刘长清眼界高一些,知道想捞到好处,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才行。看前军已经没可能短时间收回来,他所幸完全放弃了收拢前军的准备,“我们往回走!先回灌阳!”
清军对主将的想法完全不能理解,哪里有放着大胜的局面不管,放着可以大捞一笔的前景不管,就这么撤走的事情呢?清军大队的反应极为迟钝,甚至有清军得知了要撤退,反倒向前冲出去,加入了哄抢不远处地上那点东西的行列。
刘长清连喊带叫,连踢带骂,总算是让各部队的军官开始下令收队。只是此时已经晚了。一支刘长清绝对不会忘记的部队已经冲出了道路旁的山间小道,堵住了刘长清的后路。
罗大纲紧绷着嘴跟在韦泽身边,激烈的奔跑中,完全没有说话的气力与空袭。虽然四十多岁,罗大纲却对自己的体力颇为自信,可他也险险跟不上韦泽部队的行动。韦泽的部队出前都扔下包裹,换上布鞋。开始沿着小路突进。哪怕是看着身体有些柔弱的少年兵,也跑的飞快。一直在水上讨生活的罗大纲费尽了力气才跟上韦泽的部队,偶尔转头一看,罗大纲现自己挑选出的精干部下以及大部分落在大队后面了。
整支队伍沿着小路杀上大路,韦泽立刻指挥中军以火枪布下阵列。一千五百人中只留下了5个百人队堵住大路。另外十个百人队有三个控制住山道,七个百人队斜着包抄过去,没多久就形成了对刘长清部队三面包围的姿态。
“呜……呜……”牛角号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随着这进攻的号令,韦泽部队的军官们仿佛根本没有经过方才行军奔跑般底气十足的喊了起来,“列队!点火!”
哗哗啦啦的声响中,韦泽的部队中的火枪手们都已经开始准备起来。在喊叫声中,部队已经熟练的点燃火绳,装填火药、铅子。
“报告丞相!第二卒准备完毕!”
“报告丞相!第一卒准备完毕!”
……
军官们往来奔跑,一个个的将自己部队的准备情况向韦泽通告。
等五个卒的部队完成了准备,韦泽喝道:“擂鼓!”
先是一通密集的小鼓声,罗大纲目瞪口呆的看着韦泽的部队战士们拿着自己的武器开始原地踏起步来。鼓手们明显是经过严格训练,鼓点很快就达成了一致,而战士们原本纷乱的步点也逐渐与鼓声达成了一致。
“咚……,咚……”牛皮大鼓震撼人心的鼓点也适时的加入了鼓号的节奏里面。
罗大纲走南闯北,听说书中无数次听过战场上“鼓号齐鸣”的说法。他也就是听听而已,艇军打仗也有鼓号,但是这鼓号声仅仅是用来简单的联络。然而身处在韦泽指挥的战斗中,听着节奏分明的鼓号声,罗大纲忍不住有些热血沸腾起来。已经不用再说一个字,他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此地就是战场,马上要生的就是战争。
韦泽的指挥部在一个小高地上,从高地上看下去,五个卒的官兵们已经将自己的部队排成整齐的队列。每个卒都按照一个两一排的模式排成四个横队组成的阵形,头三排是火枪手,后一排则是长枪手。虽然个头上高低不同,每个士兵左臂上都绑了一条白色带,夏日微热的风吹过队列,飘带在风中微微摆动。
能在水上讨生活,罗大纲的眼力极佳。他甚至能够看得清楚,每个战士肩头上都有一个白底的标志,虽然距离远看不太仔细,从后面看去,那标志上细微的花纹好像有些不同。
而每一个士兵头上都是统一的髻,但是每五个人中间,都有一个人脑袋上绑了一条白色带。不用问韦泽,罗大纲就知道那是伍长。
每一排的队列靠左的地方,都有一个带着带的军官,应该是两司马。他们的髻上别了一个不大的牛皮板帽,板帽并不能遮风挡雨,却能够醒目的让别人看出这人与别人的区别来。
至于每一个卒的卒长们的带颜色则是红色的,他们髻上的牛皮板帽并非是简单的直板,而是分成两叶模样。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卒长们并没有站在自己的队列中,而是站在部队队列左边靠前的位置上。他们身后跟着副卒长以及擎旗手,副卒长的板帽虽然是直板,却比两司马的板帽更大一些,而且中间貌有一道缺口。若是没有缺口,就如同两司马的直板,若是缺口更能扩大,就像是卒长那种帽子了。跟在卒长与副卒长身后的旗手们高高举着赤红色的旗帜,旗子绑在加长枪杆的长枪上,雪亮的枪尖仿佛要刺破晴空般笔直向上。
牛角号沉闷的声音再次传来,而传令官已经喊道:“第一卒,前进!”
随着军令,第一卒的卒长已经拔出腰刀,高高举起。接着向前用力挥下。第一卒卒长背后的第一卒战旗随即向前倾斜。“前进!”第一卒卒长吼叫起来。然后他也不回头,就踏着鼓点向着清军方向大步前行。
只慢了一拍,原本就开始踏步的第一组队伍也踏着鼓点,跟着自己的卒长向着清军方向行进而去。
罗大纲此时已经看傻了眼,他看到的韦泽的部下无疑是一支军队,此时韦泽部下们的行动无疑也是在动一场进攻。进的不仅仅是第一卒,只慢了不到五个鼓点,第二卒,第三卒也开始如同第一卒般进,三支部队呈现扇面型的模样,从高处看下去甚是令人激动。
擎旗手们的旗杆头部的矛尖斜着指前面敌人的方向,丝质的红旗在高高的旗杆上柔顺的垂下。随着擎旗手踩着鼓点踏下的每一步,旗子也微微震动。在整个战场上,韦泽的部队完全跟随着鼓号在行动。
那整齐的队列,那孤零零的位于队伍侧前方的卒长、副组长与擎旗手们。整支队伍就如同一座座移动的森林般向着猬成一团的清军进。
罗大纲再放眼看去,包抄部队也已经到位,七个卒五个在前面,两个在后面也列起队形,随着远远的牛角号声,五个卒也开始向清军进。在靠山岭的这边,火枪手与长枪手们按照两为单位占据了适宜的地形,并且部下了阵列。火枪手与长毛手严阵以待,清军若是想仰攻,那就是送死。
收回目光,罗大纲看向自己的身后,他带领的五十名部下与一个两的卫队一起拱卫着小高地上的司令部。与自己的主帅一样,罗大纲的部下们此时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呆呆看着从所未见的战场,从所未见的战斗。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震惊的木然,或者目眩神迷的呆滞。
因为站在韦泽靠后的位置上,罗大纲只能看到韦泽的背影,只见这位个头在太平军中算是颇高的太平军丞相,笔直的站在中军巨大红旗之下,双臂环抱在胸口前。腰间左边挂了一把单刀,右边靠后位置上有个牛皮的枪套,里面插了一把装饰着漂亮花纹的双筒手铳。因为看不到韦泽的正脸,罗大纲不知道韦泽此时的表情。
罗大纲此时面前东南方向,太阳高高悬在空中,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来,与韦泽的身影交织在一起,甚至晃得罗大纲有些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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