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斗的梧州回到广州,半年前兵火的迹象已经再看不到,因为被战争的炮火打得坑洼不平的城墙正在开始拆除。而且广州城的城区上空还飞着几架热气球。劳工们正在努力把城墙上的砖石撬下来,大堆的城砖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若是以前,城墙总是能给沈心安全感,亲自接触了一些战争之后,沈心对城墙的信心大打折扣。开花炮横扫过城头,城头上的部队就是上好的靶子。而且热气球居高临下看过去,再高的城墙也不过是些小矮子。城高池深,现在已经成了一种形容词。
即便如此,沈心倒也觉得有些意外,到底是什么样的工程,需要动用到拆城墙的地步。毕竟广东现在并不算是安全,要说境内远不到平定的地步。有城墙,好歹会感觉好些。
不过这等事情并不是沈心能管到的地方,他此时只想赶紧去见自己的母亲。这几年沈心当政府临时工,经常要随着队伍到农村去负责征粮收税,每次快到家门前的时候,就觉得归心似箭,想赶紧回家去见母亲。心里面仿佛有想说不完的话。
所以沈心没有先去政治部报道,而是直奔母亲所在的集体宿舍而去。结果到了集体宿舍后发现,除了门房之外,这里竟然没有人。他问了门房才知道,女性现在都去服装厂上班了,此时不到下班时间,所以没什么人。而且下班后大家多数都去食堂吃饭,眼下根本没人大白天的还留在宿舍里头。
沈心可不敢跑去工厂找他妈妈,他就直奔政治部去报到。在政治部大院里头,沈心见到了不少熟人,大家的脸色多数是兴奋,也有些人看着脸色很不好。而他的老同学王明山就是脸色非常难看的一位。
王明山满脸患得患失的神色,正在一个角落里面徘徊,看到沈心过来和他打招呼,王明山拽着沈心的手,眼泪汪汪的说道。“沈心!我出事了!”
王明山和沈心都是安庆人,也是私塾同学。与沈心这等破落的前少爷不同,王明山是安庆大户的少爷。只是王明山对自己这长子长孙的生活无法忍受,最后选择了跟着韦泽的部队南下广东。在这么一个知识份子相对匮乏的队伍里头,王明山有过在安庆新式学堂上学的经历,部队抵达广东之后就被选进了政治部。
此次韦泽召集所有政治部人员一起回来述职,王明山也是其中之一。沈心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位老同学看样子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出什么事情了?”沈心问道。
面对自己的老同学,王明山终于有人可以倾诉,也不管旁边有人看,眼圈一红,泪水扑簌簌的就趟了出来,王明山委屈的说道:“在江门的那些人欺负人,我不过是管他们一下,他们就不乐意了。他们这次也派人一起回来,找韦都督让我滚蛋!他们这是要造反啊!呜呜……”
看着自己老同学王明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模样,沈心自然是颇为不好受,但是他却从这话里头听出些问题来。政治部培训里面讲的清楚,政治委员是负责组织党会工作,让部队里面的光复会会员们习惯光复会的政党属性,为开战党的工作做出前期准备工作。可王明山现在的话里面就变了味道,如果不是王明山自己一时气恼委屈所以说错了话,他好像是认为政治委员是统领部队的最高领导。以沈心自己的经验来说,他一个二十岁的毛孩子,凭什么去指挥罗大纲那等二十几年前就声名赫赫的大人物?人家罗大纲在湘江上创出自己名头的时候,沈心还没出生呢。
只是此时他也不能说些不帮着王明山的话,沈心只能说道:“这等事咱们就好好的和政治部谈谈,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这么一说,王明山倒是更加难过起来,他抽泣了几下,继续说道:“政治部根本不给我们撑腰,反倒是和军队里面的那帮人站在一起,训斥我不注意团结,不好好工作!这要撤了我!”
听到政治部都有表态,沈心立刻闭嘴了。军队里头的那帮人当然不鸟政治委员,沈心很清楚。罗大纲现在对沈心倒也算是客气,可他内心深处也未必真的把沈心当回事,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政治部人员和部队里面的军官互相不对付,也完全能够想象。可政治部对自己的属下做出发言,那可就是大事。沈心是不敢再有任何言语。沈心不得不先劝说王明山,“你按照规定,认真的写一份总结自己行动的材料,好好与政治部的上级谈一谈。”
王明山跟抓到救命稻草般胡乱抹了抹眼泪,急切的说道:“沈心,我已经写了一份东西。还有工作日志,我都交了!你得帮我看看,这次我可不能被撤了!”
约好了与王明山晚上见面,沈心就前去报道。负责登记的人确定了沈心的身份之后,他仔细的打量了沈心片刻,这才从一个皮包中抽出一份文件,“你拿这个去政治部开会!”
沈心接过来一看,这是一份早已经印刷好,也填好了沈心名字的通行证。这种文件是早就准备完毕的东西,看来早就有人对沈心有所安排。
拿着这份通行证,沈心进入了防卫颇为森严的光复都督府。前来迎接的工作人员查看了身份证明以及通行证,这才把沈心带进了都督府内。进了一个花厅改成的会议室,沈心发现已经有二十几个人在里面。其中有七八个有些眼熟,是政治部派出去的政治委员。另外还有十几个不眼熟,可他们的阶级章上显示,军阶最低的是少校,军阶最高的是少将。光复军现在两个军,少将最少也是军长,少校基本都是团长。这样高级别的人员聚集在这里,不能不让沈心觉得意外。
大家在一起,这就开始互相介绍。沈心这才知道,那位少将是现在都督府政法委主任林阿生,其他的多数是都督府里面新设立的机构负责人。林阿生看着不太喜欢说话的样子,可他依旧带着严肃的神情,对地位远比他低的这帮政治部人员说道:“现在咱们一起上课,可就是同学了。韦都督说了,此时我们不讲官阶,只讲学习。大家就互相称呼同志吧。”
听完这话,沈心的心脏忍不住激烈的跳动起来。能够给少将在内的一众人讲课的,并且让少将乖乖以学生自居的,只可能是韦泽。而韦泽选出这么一批人前来亲自授课,那就定然不是简简单单走走过场的事情。虽然自己的老同学王明山遭到了政治部的严厉指责的事情的确让沈心觉得有点担心,现在这种担心已经完全不见了。
此时其他人基本都如同沈心这般明白过来他们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所有人都是又惊又喜。虽然很想无视了这帮年轻人的态度,然而林阿生严肃的表情也终于忍不住开始软化,他带着微微的笑意对大家说道:“诸位同学,此次学习是个闭门学习会,也就是说你们在学习过程中不能离开学校。不能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就和外面的人有所联系。还有一系列的相关保密规定需要遵守,所以你们现在就在我们保卫人员的陪同下回家,告诉家人你们要外出工作。然后就专心学习!”
“是!”军人出身的学员们都立刻答道。
仅仅慢了一拍,非军人出身的学员们也都简单明快的表态,“是!”
王明山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沈心却没办法再去顾及。有保卫人员陪同,别说等王明山,就是沈心和自家母亲说话,都得公开说。能够被选出来参加培训,沈心自然知道此时什么都不能说。如此高的安全保卫级别,可见被选中的都是未来会被重用的人才。根本不用提他们会被袭击的可能,如果这些人被安排了比较重要的工作,防止这帮人被骚扰也是重要的事情。
所以沈心确定妈妈在工厂还能干下去,衣食也没有问题,这就放下了心。他把自己的工资基本给妈妈留下,只带了换洗的衣服,三四两散碎银子和铜钱,就告别了母亲,与保卫人员一起走了。
第二天,又有三四个人加入。大伙年纪都算大,面对这样被重视的局面,各个固然兴奋,同时也有相当的不安。沈心发现这帮被选出来的同志中大部分和他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根本不觉得自己能把事情办好。至少极少数的几个人,从言谈,思维,还真的有种卓然不群的感觉,甚至有点天马行空的范儿。
这一天,同学们也都开始述职。述职会议不仅是向政治部干部阐述,大家也都在旁边听。沈心本以为自己在梧州干的就算是很不错的,经历的事情也很多。听完大伙的述职内容之后,他才发现光复会在每一个地区都派了不少政治委员,能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非常出色的表现。和沈心比较起来,这些人表现的未必逊色。
第三天,韦泽在大家的期待中正式出现在课堂里面。此时又有十几名高级军官也加入了学习班。这里面有沈心认识的高级军官,也有沈心不认识的高级军官,班上共有将近五十名学院。
韦泽并没有任何客气,他上来之后先是用锐利的视线扫视了一番学员,这才说道:“这个会议其实应该在赣州就召开,因为在赣州,我们人员都聚集在一起,而且面临着进入广东的局面,大家更容易一条心。定出一个章程来。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广东局面发生变化,我们也就只能跟着具体局面走。到现在,全体会议短期内已经开不成了,至少是在咱们彻底控制广东前很难召开。”
沈心很激动,能够听光复都督府的都督韦泽谈论这样的大事,他自然是难以遏制心中的激动。不过韦泽不讲那些令人激动的内容,却跟拉家常一样讲述着这次学习班为何现在召开的理由。他倒是真的没想到韦泽谈话会如此的质朴。
然而沈心的想法很快就变了,因为韦泽接着说道:“前面的事情我已经讲过了,那么我现在要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谁能告诉我,这次参加学习班的人中间,到底有什么是相同的!”
这个问题让这帮学员们感到很意外,大家互相看着,这里面有从军的,有从政的,还有的是政治部的人员,年纪不同,资历不同,身份不同。他们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有什么是相同的。
这时候有人举手要求发言,沈心一看,那是一名叫做徐兴秀的年轻军官,是法院出身,性格相当诙谐的家伙。韦泽向徐兴秀招招手,“徐兴秀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徐兴秀站起身,“报告都督,这次来学习的都是男的!”
“哈哈!”这个回答让一众学员都笑出声来,连沈心都忍不住乐了。大家当然知道这么说话的徐兴秀是捣蛋,不过这的确是个正确的回答吧。
这时候韦泽对着会议末排的一个人指了一下,“庞聪聪同志,起立!”
“是!”一个率直的声音答道。虽然那声音里面没有任何女孩子忸怩作态的味道,可那声音却明明白白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专向了课堂的角落。大家在那里看到一个个头不高的身影,一身军装,看上去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庞聪聪同志是个女孩子,所以徐兴秀同志说的,与会的都是男人的回答错误!你们都坐下吧!”韦泽命道。
在一片哄笑声,以及猛瞅庞聪聪的目光中,徐兴秀和庞聪聪都坐下了。
韦泽敲了敲桌子,“那么谁再来回答一下,这次来上课的人有什么共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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