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我们把逃犯李光祖送来了。”在营部,祁睿上尉向营长敬礼之后说道。
也许是事情已经出了这么几天,所以营长的脸色固然难看,却没有那种立刻要发作的意思。他只是询问了一路上的一些事情,然后就让祁睿上尉下去了。看着营长那爱理不理的模样,祁睿上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安。如果营长能够大骂,能够批评,那说明营长对此事还有他自己的想法。现在营长一声不吭,事情可就糟糕了。扪心自问,祁睿上尉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太大问题,如果有的话,那也是思想工作没有做到位。但是思想工作更多的是指导员的事情,再说此次若是指导员没有放行,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想到这里,祁睿上尉并没有立刻回连队,他前去找了营政委。
在祁睿上尉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营政委用一种怪罪般的目光看着祁睿。等他讲完之后,政委更是直接说道:“你们连队怎么这样,出了问题之后一个个都想把责任推给别人。”
这下祁睿上尉可是傻了眼,营政委的话里面表达出一个事情,祁睿的连队里面肯定有人先把责任推给了祁睿上尉。这才有“一个个都想把责任推给别人”的说法。至于是谁在推卸责任,不用说,定然是指导员了。
(祁睿上尉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他还是忍住了。营政委方才已经说清楚,他很反对那种把责任推给别人的做法。李光祖杀人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李光祖畏罪潜逃更是事实,祁睿自己带了一个排的人马才把李光祖抓回来的。那么祁睿有什么理由辩解呢?这就说明部队里面的思想政治工作没有做好!
“政委,我们部队的思想工作的确没有做好。一路上我也在反思此事。就李光祖会逃跑一事,我们就有很大责任。”祁睿上尉斟酌着言辞,慢慢的说道。
营政委听了这话后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他说道:“那对于李光祖杀人的事情,你就没有看法了?”
祁睿上尉立刻答道:“他杀人的事情本来就是个意外,出发之前他顶多是想耍耍当哥哥的威风而已,从主观上根本没有杀人的意思。部队里面讲遵纪守法,指的是要主观上去遵守法律,在李光祖逃跑之前,他没有主观上违法的意思。”
讲着这些话,祁睿上尉心里面非常感激初中政治课本。在政治课本上,对这些问题就有过非常明确的解释。其中一个案例是某个农民的二流子邻居偷农民菜园里面的蔬菜。这位农民伯伯想方设法总是阻止不了,于是恼羞成怒的农民伯伯就在他估摸着邻居会偷的蔬菜上下了毒药。邻居吃了这蔬菜之后被毒死了。在公安系统调查完毕之后,将农民伯伯移交给检察院,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了农民伯伯。
当年一群毛孩子们对政治课觉得挺辛苦的,但是这个案例倒是真的在班上引发了真正的讨论。大家都知道故意杀人罪是适用死刑的。包括祁睿上尉在内,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位农民伯伯很冤枉。他家里菜园反复被偷,如果小偷不偷东西,岂不是就不会死。故意杀人罪实在是太重了。
政治老师的话,祁睿到现在还能记得。“故意杀人罪的判断标准是两个,首先是其行为是否造成了别人死亡,其次,这种行动的目的是否出于主观。放到这个例子上,这位农民伯伯是否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人死亡。如果两条都符合,那就是故意杀人罪。这与农民伯伯是不是之前收到了侵害无关。这项罪行上,他就是故意杀人罪。”
那是当时还叫韦睿的祁睿上尉第一次树立起法律观念,法律是只讲具体问题的。好不容易承认在导致邻居死亡这件事上,农民伯伯的确犯下了故意杀人罪。年少的韦睿回到家就问起他老爹韦泽,“爹,我们书上这个案例你看过了?”
韦泽拿起书把那一段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说道:“现在我看过了。”
“那农民伯伯是不是坏人?”年少的韦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最适合自己想法的问法。
韦泽微笑着说道:“是什么让你觉得书里面的农民伯伯是个好人呢?”
因为过去了十几年,祁睿上尉早就忘记了当时他爹韦泽对又说了什么。祁睿上尉能够记得的是,从那次开始,他对于好人坏人的理念就变化了不少。而少年韦睿也树立起了一个理念,法律不是讲述这个人是好人或者坏人,法律讲的是具体的行动,以及行动时候的动机。就如李光祖一样,他的动机并不是要去杀他弟弟或者弟妹,他的动机是要去展现身为哥哥拥有的对弟弟的影响力。如果李光祖认识到,他并没有天然对他弟弟有什么权力的话,想来他是不会认为自己对弟弟的打骂可以解决问题。
营政委的脸色总算是稍微好看了一点,他说道:“你认为李光祖的思想问题是出了事情之后就逃跑喽?”
“是!”祁睿上尉大声应道。
“那你认为你在连队思想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营政委问道。
“我们在思想工作上没能培养起大家知法守法的理念,出了事情之后,大家觉得自己可以逃避惩罚。如果大家能够树立起法律观念,认识到逃跑只是在加重罪责,那就可以让损失最小化。”祁睿上尉答道。
营政委盯着韦睿上尉看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你回去准备怎么办?”
“我会在连队里面进行普法教育。既然有了教训,那就得让同志们吸取教训。”祁睿上尉郑重的答道。
“我希望你能把这个工作做好。”营政委说道。说完之后,营政委就让祁睿上尉赶紧回连队去。
回到连队之后,祁睿上尉立刻召开会议。指导员、副连长、排长、班长都参加了会议。把抓到李光祖的消息告诉了大家之后,祁睿上尉说道:“这次之所以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就是因为我们在思想工作上没能做到位。同志们缺乏最起码的守法意识。”
李光祖的排长听了这话之后有些不解的问道:“连长,李光祖是不该犯法啊。可这等事又不是别人逼着他去干的。”
“哦?”祁睿上尉很想立刻反驳一下排长的话。
没等祁睿上尉说话,一起去参加抓捕工作的排长已经冷笑起来,“这李光祖一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所说的都是别人把他逼到这份上的。什么他弟弟不听话,敢私奔。如果他弟弟不私奔的话,他也不会找上门去。还有他弟妹就不该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若是他弟妹当时没有那么嚣张,怎么会在推搡中摔倒。另外就是法律居然承认他弟弟的婚姻,这也不应该。总之,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别人逼的结果。哦!哦!还有,这李光祖还说,若不是回老家之后没办法向爹妈说,他当时也不会跑去想把他弟弟硬送回家。”
李光祖的丑态让所有与会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大家没想到这家伙惹了事情之后居然会如此下作。若是按照他所讲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责任,他只是一个受害者。
李光祖的排长无奈的叹口气,“唉!连长,那你准备怎么搞教育?”
祁睿上尉路上已经考虑了好久,此时他语气凝重的说道:“这次教育就是要给同志们说明一件事,犯罪是对违法事件的处置,无关个人的好坏。”
“啊?”连队的同志们几乎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祁睿上尉继续说道:“就我所听这个李光祖所说的话,还有李光祖的所作所为,很明显他是想当个好人。如果不是他想当个好人,他就不会弄出这些事情。如果不是他想当个好人,他哪里敢跑去打人呢?我不知道大家的家乡是怎么样的,至少在江南,解放前抓住私奔的男女,打两巴掌,推搡几下算什么。族长在祠堂开个会,那是可以浸猪笼的。谁也不敢说族长做的不对。解放了之后这才开始反对族权,人民才能够在合法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祁睿上尉突然觉得很自豪。推动这天翻地覆变化的就是他父亲韦泽,就是那个在家里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韦泽。祁睿上尉此时回忆起了就故意杀人罪当向他父亲韦泽请教的一个细节。当时面对少年韦睿对农民伯伯是好人还是坏人的问题,韦泽把课本翻到了第一章第一节,“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统治阶级利用国家这个工具来实现他们的统治意志。”读完了这一段之后,韦泽才继续说道:“好人和坏人只是一个定义而已,那是当时各种大大小小的统治者们为了让他们的统制合理化拿出的一个说法。好人就能对坏人干任何事情,这是以前社会的一种理念。现在是新社会,作为统治阶级一员的我,是坚决反对这种理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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