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眯起了他那双凤眼。
他俯身靠近小孩,束于脑后的长发翩然垂下,落在小孩鼻翼间,甚至连呼吸都洒在小孩脸上,“其实为师并不介意再将你丢一次粪坑,想来如此,你定能记起为师是谁。”
然后他满意看到小孩拽着自己的袖子,眼泪汪汪道:“徒儿怎会记得老湿呢?哪怕是忘了自己,也绝不会忘了您的!”
于是他愉悦地拍了拍小孩脑袋,渀佛安抚小狗一般:“徒儿乖。”
风寒可大可小,幸运的是曹植的身体并不孱弱,大约五日便好全了。
病好了,也没理由不上学了。曹植照例去了书房,认真听杨修讲课。
事实上他发现杨修所言有些东西他都清楚知道,只是有些字与印象中出入。更加上他的记忆十分好,学起来一点也不困难。
“你兄长昨日将几张画像贴了出去。那些人便是你彻夜不归的理由么。”快下学时,杨修瞧着小孩有些消瘦的脸颊,似漫不经心淡淡道。
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孩,圆圆滚滚的十分喜庆。不过一年功夫,就瘦的跟个竹騀一样了。
曹植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家夫子一眼。见得他神色一如既往淡漠,一时间摸不准他这些话的意思,只点了点头。
杨修挑眉继续道:“是以那一日你并不是掉粪坑了,而是躲着那些人……比方假借夜香之车躲藏?”他用的虽是疑问,语气却甚是笃定。
曹植下意识瞪大眼。
这事他从未宣张,曹丕与母亲也绝不会外扬。是以杨修应是推测罢了。只是仅用一个听与几幅画像便能推测出他当时用得伎俩,杨修才华的确绝艳。
既然杨修猜中了,曹植便也没什么好瞒的。他:“老师的不错,事实上学生觉得很困惑。”
杨修道:“你如何观?”
曹植下意识皱了眉。他想了片刻,才道:“这是一场漏洞百出的刺杀。”
杨修来了兴趣:“看。”
“首先,我去庙会并非之前便有计划,而是临时起意,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第二,他们要在人山人海里寻找一个不过身高至大人腰际的小孩,这更加困难。第三,他们还派人守在了城门,许城能调开守城之人的不多,却也不少。第四,他们至少有十二个人,我猜应该是有十五至二十人。若只为了抓我一个七岁小孩,未免兴师动众。第五……”
第五,救他的那个大叔,也绝非平凡人。
杨修抚了抚宽袖,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的眼神本来太过冷傲与凌厉,此刻看起来却是浮了些微的朦胧:“是以你的结论又是什么?”
“综上所述,我猜想欲抓我的人定是计划已久。第一点,我首先排除母亲与二哥,因为他们并没有抓我的理由。第二点,而那方人之所以在庙会上动手,应是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好像一场单纯的绑架,比如我是被人伢拐卖。至于能否精确抓到我,显然是我身上有标志性东西——比如是什么人,能将他们引来。”
曹植到这里,顿了一顿:“再联系到今早发现昨日陪我出行的小厮不见了,答案呼之欲出。”
“第三点暂且不论,第四点,我猜想之所以这么多人,是因为我差点就能邀请大哥二哥一起去。”
“若真是如此,那么对方的目的不是要杀我,而是要将父亲懂事的儿子,一并带走。”
“他们还对付不了父亲,便从他的家眷开始。但我府守卫森严,他们只能选择在庙会动手。一旦失败,人海茫茫无迹可寻。”
而一旦成功,曹营从后院乱至前堂,轻则打击了父亲,重则可以此要挟,致军心不稳。无论是袁绍、公孙瓒,袁术……甚至孙策,都有可能。
“所以,这非但不是一场漏洞百出的刺杀,更是一次粗中有细,一计不成即可撤退的绑架案。”
曹植完后,静思片刻,依然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他抬头看杨修,想听听杨修看法,却见杨修定定凝视着自己,神色莫测。曹植便道:“先生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变了。”从前曹植是个极具灵气且勤奋好学的孩子,但彼时曹植只沉浸于书中华美辞采,对阴谋诡计全无兴趣。
但如今……
呵,真是有趣啊。
曹植心跳却是骤然一滞。
杨修这么,也许是单纯的感叹。却也在提醒着他,自己这些法,已超过了寻常七岁孩童。
他飞快敛下震色,换上先前的恭敬。
杨修敛眸掩去心中所思,只笑了笑:“你离答案已经很近,但是越近,你就越看不清。”
曹植敛容,起身行了个礼:“请先生指教。”
杨修唇角笑容愈甚。他一手支着下颚,整个人看起来慵懒且漫不经心:“你猜?”
曹植触不及防下听闻如此答案,忍不住脱口而出两字:“……尼玛……”
杨修不明所以眯眼:“你这是……在骂为师?”
“……学生怎么会咒骂老师呢?您一定听错了……”
“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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