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内阁中。
四位相公都在座,只是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刘金山,他做梦都没有料到,李中易居然会兵败,且至今下落不明。
首相魏仁浦没心思喝茶,他的心情异常之沉重,李中易的兵败显然会使朝局出现巨大的改变。
皇帝,兵强马壮者为之,这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李中易原本是整个大周兵力最强悍的藩镇,有他的大军在,别的野心家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朝廷里最大的一股势力,兵败于契丹人之手。整个朝局将何去何从,魏仁浦的心里完全没有底。
“消息确定么?”李琼毕竟人老成精,张嘴就问到了关键的节点上。
“是从执政王府里传出来的消息,喏,里边哭声阵阵呢。”孔昆冲着墙的东边呶了呶嘴,那意思异常明确,李中易确实出了大事。
不然的话,老李家里怎么会传出止不住的哭声呢?
孔昆的独女被选进宫后,不仅没有得宠,反而被贬入了浣衣院,他心里窝着火,生着闷气,故意说些怪话,在场的相公们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李琼的嫡孙女就在隔壁的执政王府内,且已经怀上了身孕,他和李中易之间的关系,已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紧密。
“老夫不信这是真的。”李琼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告诉他,李中易绝非短命鬼。
刘金山是李中易提拔进内阁的心腹文臣,既然李琼开了口,他也马上紧跟上去,大声说:”我也不信。”
四位相公里边,有两位表明了态度,剩下的魏仁浦和孔昆,他们俩身上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都必须稳定住政局,直到水落石出之日。”魏仁浦即使有些“小小”的想法,也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他表面上的表态四平八稳,没有丝毫破绽。
孔昆倒是犹豫了一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的独女进宫后,居然被贬入了浣衣院,这简直有辱宰相的尊严嘛?
岂能无怨?
只是,孔昆原本只是一名小小的刺史罢了,受了李中易的知遇之恩,方有资格登入内阁为相。
若说孔昆对于李中易完全无感情,那也不是事实。只是,他心里头憋着的火气,总要发泄一下吧?
“主上内宅,也忒乱了一些。”孔昆毕竟是一国之宰相,终究还是要脸面的,他故意没有明说,却把不爽的心事拐着弯儿的抖露了出来。
在场的人,就没一盏省油的灯,李琼马上意识到,孔昆是对她家闺女的凄惨遭遇很是不满。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李琼觉得多稳住一位相公,就多一份大大的助力,从而给态度不明的魏仁浦施加更大的压力。
“主上的内宅里确实有些乱,是该整治整治了。”李琼捋着胡须,淡淡的说。
李琼乃是老江湖了,他自然不可能明说,想通过李七娘之手,暗中帮衬孔氏女一把。
孔昆听懂了李琼的暗示,他再不犹豫,当即说道:“为今之计,稳定大局为重,尤须谨防乱臣贼子们的暗中作乱。”立场鲜明的站到了李琼和刘金山这一边。
魏仁浦年事已高,也并没有野心。他只是担心,李中易的兵败很可能造成重新选边站的严重后果,他们老魏家将如何自处呢?
“魏老相公,您是打算……”李琼故意带着拖腔,却是不动声色的把魏仁浦顶到了墙角。
“当务之急,乃是稳定朝局。稳定朝局的关键,就在于监国的人选,更重要的是,李云潇会支持谁?”魏仁浦也是老江湖中的老狐狸,他自然不会往李琼挖好的坑里跳,反而是虚晃了一枪,把焦点对准了李中易的儿子们,和李云潇的身上。
俗话说的好,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如果,现在把李中易的某个儿子,推上了监国之位,万一李中易囫囵着回来了,内阁的诸位相公们将何以自处?
魏仁浦没安好心呢!
李琼瞥了眼刘金山,却见刘金山正聚精会神的望着孔昆,孔昆则紧盯在魏仁浦的身上,显然是各自关注的重点,都迥然不同。
不过,魏仁浦也确实没有说错,如今开封的政局走向,其实掌握在两股势力的手上,一股是李中易的儿子们,另一股则是手握京畿兵权的李云潇。
目前的京师之中,正规的朝廷禁军,仅有一万人的而已,另有两万乡军,这三万人完全掌握在李云潇的手上。
江湖从来都是以实力论地位,掌握了京师兵权的李云潇,他无论支持李中易的哪一个儿子,那个人就是当然的继承人。
“主上临行前,曾谕示我等重臣,内阁行监国之事。”刘金山说到这里,便故意停下来不说了。
李琼眯起两眼,暗暗点头,刘金山此言,等于是一举击破了魏仁浦议立监国的谬论,大善!
“不如把李云潇叫来,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看法?”孔昆早就看李云潇不太顺眼了,那个贼鸟厮仗着李中易的宠幸,从来都不把内阁的相公们放在眼里,实在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主上在京时,一直强调文武殊途,我等虽为文臣之首,恐怕也不好干预军务吧?”刘金山对李中易立下的规矩,一直特别的重视。
李琼正在凝神思考接下来的每一个环节,突然察觉到内阁里没有了声音,他不由抬头去看,却见孔昆、魏仁浦和刘金山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
“诸公,你们这是……”李琼话刚出口,立时觉得不对,赶忙往回收,“文臣不预军事,这的确是主上定下来的规矩。咱们自然是不好过问,不过,薛太妃她老人家……”故意含而不露。
这下子,诸位相公们就全听懂了,值此非常时期,李中易的亲妈薛太妃,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太后,她老人家总有资格召见李云潇吧?
这么一说,整个内阁里的意见,也就紧跟着达成了一致。
魏仁浦招手唤过一名堂后官,命他去隔壁的老李家通禀一声,就说内阁的四位相公,请求薛太妃的召见。
刘金山见了此情此景,不由暗暗一叹,幸好李老太公已经重病在床,不然的话,只问薛太妃却不去问李老太公,终究还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李老太公偏疼李中昊的典故,内阁的诸位相公们,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说白了,内阁的四位相公都害怕老李家推出来的接班人,居然是李中昊那小子。
李中易下落未明的情况下,老李家的成年男丁之中,还就属李中昊了,连推他出来的理由都是现成的,国赖长君嘛!
可问题是,在座的四位相公,可都是李中易提拔的宰臣。如果说李中易没有儿子的话,李中昊倒还有点上位的机会,他毕竟是李中易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嘛。
不过,和李中易血缘关系最近的亲弟弟,却是薛夫人所出的宝哥儿,而不是和李中易有旧怨的李中昊。
所谓的国赖长君,那是站在皇家的立场上的选择。
对于内阁的四位相公而言,老李家推出李中易年幼的儿子接班,反而更符合相公们的根本利益。
主少国疑,正是宰相们给内阁揽权的大好时机,谁不乐意权柄加重?
不大的工夫,堂后官跑回来禀报说,半个时辰以后,薛太妃将在执政王府的议事厅,召见诸位相公。
李琼立时精神为之一振,薛太妃惊闻噩耗之后,居然这么快就决定召见相公们,可见,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
于是,内阁的四位相公们,以魏仁浦居首,一起进了执政王府。
魏仁浦他们到议事厅的时候,薛太妃还没来,只是下人们很可能得了吩咐,直接请相公们落座,并上了茶。
几位宰相哪有心思喝茶,可是,他们毕竟是文臣之首,哪怕心里急如翻江倒海,表面看上去,依然云淡风轻,仿佛没事人一般。
不大的工夫,薛太妃领着唐蜀衣,出现在了的面前。
“臣等叩见太妃娘娘,娘娘万福。”以魏仁浦为首的内阁四相,一齐起身拜倒于薛太妃的身前。
“免礼吧,各位相公乃是国家股肱之臣,何须如此多礼?”薛太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看曹氏脸色的李家妾了,举手抬足间自有一番不可言述的威仪。
重新落座之后,魏仁浦不露痕迹的瞥了眼唐蜀衣,心里直犯嘀咕。
在这种节骨眼上,薛太妃居然领着唐蜀衣一起出来见宰相们,莫非是想让李中易的庶长子李继易接掌监国之位?
刘金山的心里猛的打了个突,他早就听说过,在李中易的女人之中,薛太妃最宠唐蜀衣,谁曾想,竟是如此的看重?
孔昆一看见唐蜀衣,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没有唐蜀衣的首肯,他的独女孔黛瑶,焉能被贬入浣衣院里受那种大苦?
对老李家后宅里的那些事,因为李七娘常常来信的缘故,李琼算是相公里面最了解的一位。
难道说,薛太妃决心已定,打算立唐蜀衣的儿子,作监国么?
现场的局势,由不得李琼不多想,毕竟他的嫡孙女李七娘,此前是最受宠的妃子,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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