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忙你的去,孔县要刮大风了,你小心点,别吹了眼睛。眼睛进了灰还好说,可以弄出来,要是因为眼睛进灰没看清脚下的路,突然就摔了一跤,跌一个鼻青脸肿,就不值了。”老容头嘿嘿一笑说道。
关允三口两口吃完早饭,见还有一点儿时间,就起身帮老容头搭一把手,弄了弄锯末,又拉了拉风箱,他要是每天不替老容头做点什么,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帮老容头干活的工夫,关允把县里的局势和即将迎来的变故和老容头说了,就连他想向冷枫靠拢并且已经向冷枫递交了材料的事情,也没有隐瞒。关允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老容头,一头花白头发的老容头,留了山羊胡,乍一看其貌不扬,但他为人热诚,喜好指点江山,最主要的是,他从来不会乱传话。
老容头一边听,一边忙活手中的事情,直到又有四五个烧饼出炉,他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就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好,好。”关允高兴地连连点头,他最喜欢听老容头讲故事,每次都会有意外的收获。
“宇文泰建立了西魏朝,他向一个名叫苏绰的人请教治国之道,就在一起密谈了三天三夜。谈了什么治国良方呢?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用贪,反贪。”
“用贪官反贪官?”关允读史不少,宇文泰和苏绰的一番著名的对话,他也听过,但知道得并不详细。
“用贪官,就是给贪官权力,让贪官去搜刮民脂民膏。贪官贪得越多,胃口就越大,就和胖人越吃越胖越胖越吃是一样的道理,人心是无底洞。反贪官,就是等贪官膘肥体壮的时候,就可以开杀了。用贪官,可以巩固统治,贪官为了得到好处,会自觉地维护上层的统治。杀贪官,是为了清除贪官队伍中不听话的贪官,同时也是为了愚民,让百姓看到国家还有希望。”
关允一脸惊愕地看着老容头,虽说老容头讲的是历史故事,但他侃侃而谈时的神态,哪里是一个卖烧饼的老头,分明是比京城大学的教授还有深度的专家学者!
“别大眼瞪小眼了,时间不早了,我的故事也讲完了,赶紧走你的。”老容头推了关允一把,包了三个烧饼递给一个正在等候的客人,“三个烧饼,一块钱。”
关允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老容头还是卖早点的老容头,和什么专家学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类人,他收回胡思乱想的念头,冲老容头摆摆手,大步流星向县委走去。
到了县委,才7点多一点,县委还没有什么人,关允见时间还早,就先到秘书科打扫了卫生,然后又打了一壶热水,在7点30分整,他敲响了县长办公室的门。
“请讲。”冷枫还是和往常一样,很有礼貌地应了一声。
谁也不会想到,才早上7点半,县长就坐在了办公室里。更没人注意到,关允打了热水拿了早饭,来到了县长办公室,而且一进门,就关紧了房门。
“县长还没吃早饭吧?我买了烧饼和米粥,对付一下。早饭不能不吃,不吃早饭,不但容易发胖,还可能影响身体健康。”关允递上了烧饼和米粥,他喝的是豆腐脑,给冷枫带的却是米粥,因为他早就注意到冷枫偏爱喝米粥。
冷枫接过早饭,也没客气,大口吃了几口烧饼,夸道:“好吃,味道地道。”三下两下吃完早饭,他起身洗了一下手,又接过关允送来的热水,喝了一口,忽然脸色一沉,问道。
“关允,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关允心中一紧,该来的,终于来了。
关允向冷枫提交的材料,并不是什么整人的材料,也不是哪个县委领导的隐私,而是他关于如何解决流沙河纠纷的一个方案。
对于流沙河,关允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他常和伙伴们一起到流沙河游泳、嬉闹、摸鱼,可以说,流沙河占据了他童年一半的欢乐还多。
当年的流沙河只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据老人们讲,流沙河是黄河古道遗留的一条河道,很早以前,黄河流经孔县,冲积出了孔县肥沃的土地和一马平川的地形。
关允对流沙河有感情,对流沙河的用水纠纷,也早就有了自己的解决方法,之所以一直秘而不宣,倒不是他故意卖关子,而是他作为一名小小的通讯员,在县委没有什么发言权,说给谁听谁都不会重视,说不定还会被耻笑自不量力。
之所以现在下定决心要将他的解决方案提交给冷枫,也是基于对目前县委的局势做出的判断。而且说实话,他的解决方案并非是他一人的功劳,而是在老容头的启发下,再综合他从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口中得到的真实情况,才让他对解决流沙河的纠纷就有了清晰的思路。
说老容头是关允在官场上的指路明灯,一点儿也不夸张,尽管老容头从来都是一副一人吃饱全身不饿的自得其乐的形象,但他有意无意讲出的历史故事,往往和孔县的现实惊人的对应,就无形中给了关允在关键选择时的启发。
关允关于解决流沙河纠纷的方案,是建议冷枫批准飞马镇在上游建造水坝,水坝的费用由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分摊,建成后,由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共同管理,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水坝建成后用水纠纷的遗留问题,同时,也可以缓解冷枫在水坝事件上所承受的来自李逸风的巨大压力。
关允向冷枫汇报了他的方案的基本思路,诚恳地说道:“是我比较粗浅的想法,还不成熟,大方向还得县长把握。”
冷枫不说话,目光落在关允的方案上,他的左手的无名指的印痕就又落到了关允的眼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反对上马水坝项目吗?”冷不防,冷枫抬头问了一句,他的话是自问自答,其实不需要关允回答,“是因为每一个项目,都避免不了贪污[***]。水坝项目如果上马的话,将是孔县建县以来最大的投资项目,投资太大,而回报又不确定,到最后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劳民伤财的工程。你的想法是不错,但没有考虑到现实问题,以飞马镇和古营城的财政收入,建造不了一座水坝。如果县里批准上马水坝的话,就得县财政补贴。”
孔县是穷县,县财政没钱。
关允跟了冷枫半年多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摸清冷枫的脾气,也是冷枫太冷静了,遇事从不慌乱,很难从他的表情上猜出他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刚才冷枫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但他现在到底对他提交方案的做法是什么态度,关允还是心中没底。
关允要的并不是冷枫采取他的方案,他要的是冷枫对他的态度的转变。方案,只是投石问路的一个借口而已,而且说实话,在今天早饭时听了老容头的历史故事后,他自己都否定了之前的方案,觉得方案太折衷太保守了,体现不出他的官场智慧。
也适应不了孔县目前突如其来的变化。
不过冷枫的话让关允心中欣慰,他果然没有看错冷枫,冷枫和李逸风矛盾不断的主要原因不是争权,还是因为政见不和。但政见不和最终还会上升为争权,毕竟谁都想自己说了算。
李逸风想要上马大坝的原因关允不愿去胡乱猜测,都是打着为孔县发展的名义,无凭无据,谁也不能指责李逸风就是为了个人私利,但从孔县的实际出发,作为孔县人,他还是认可冷枫暂不开发的立场。
“县长,县财政没钱,不是可以贷款吗?”关允壮着胆子说了一句,以他的身份,按说说出这句话也不算什么,但以他和冷枫之间不远不近的关系,就是一次意味明显的试探了。不过既然他已经借提交材料的举动迈出了第一步,就不怕再大胆向前走出第二步。
“贷款?”冷枫冷冷地看了关允一眼,“贷款最后还不上,还不是要平均到每个老百姓头上?现在农民够苦够穷了,不能再给他们增加无形的负担了。”
关允立刻对冷枫肃然起敬。
能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为百姓考虑的县长就是好县长。老百姓最大的负担不是各种农业税,而是隐姓的债务,政斧姓的投资失败之后,无法偿还的贷款都会由各大银行抹平。国有银行损失由谁弥补?自然是每一个存钱的老百姓。
可怜的老百姓无形之中就成了冤大头,要为每一个无能的决策者的决策失误承担后果。
“县长说得对……”关允附和了一句,微一迟疑,还是进一步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如果他还和以前一样瞻前顾后,那么不但不能借流沙河事件赢得冷枫对他态度的转变并重用他,反而会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甚至有可能惹怒冷枫而导致冷枫不再用他担任通讯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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