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钱爱林闻声知人,关允也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不是别人,正是李永昌。
李永昌的脚步声很有特点,不但迈出的每一步的间隔相等,而且抬脚和落脚的频率也相等,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关允曾经测算过李永昌每一步之间的误差,结果十分惊人,他迈步的节奏掌握得几乎分毫不差。
因为此事,老容头还讲过一个轶闻,说是古时有一位名人和客人座谈,谈得投机,一直聊了一夜。名人有吃瓜子的爱好,天亮的时候吃了一地瓜子皮,厚厚的一层铺满了地面,只在中间露出了两只脚的形状。
客人见状大吃一惊,一夜座谈,他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姿势,在椅子上挪了多少次屁股,而名人竟是连脚都没有动上一下,这是何等惊人的毅力!
由故事引申开来,关允对李永昌的评定就是——李永昌此人心智坚定,行事稳重,轻易不会乱了方寸。
门一响,李永昌推门进来,他见关允在,似乎微微一愣,不过他瞬息变化的神情没逃过关允的眼睛,李永昌是有备而来,不用想,是为钱爱林解围来了。
一个关允出马,肯定不值得惊动堂堂的县委三号人物,但这一次关允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肩负了冷枫的重托,姓质就大不相同了。李永昌急急现身城关镇派出所就说明了一个事实,刘宝家事件发酵了。
“关允也在?怎么,你找爱林有事?”李永昌淡然地问了一句,似乎他真不是为了堵关允的路而来一样,只问了一句,也不等关允回答,就又对钱爱林说道,“爱林,逸风同志委托我来了解一下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案情的情况。”
李永昌直接用了案情的说法,显然是想为案子定姓。
直接惊动李逸风了?关允心中一惊,够快的,刘宝家事件已经迅速升温,引发了县委一号二号的关注不说,还惊动了三号直接出动,支点效应突显!
也可以理解,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不是一般人,两人是飞马镇的正式国家干部,一人是古营城乡的办事员,而且全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孔县一年出不了几名大学生,考出去的大学生没有几人回到县里,因此,刘宝家三人在县里大小也是名人。
“巧了,冷县长也委托我向钱所长了解一下事发经过。”关允及时就插了话,又强调补充了一句,“就我个人了解到的情况,刘宝家三人寻滋闹事的结论有待查实。”
“哦?冷县长也关心这件事情?”李永昌明知故问,外面停着冷枫的专车他又不是没有看见,而且他从县委过来之前,县委已经就此事开过碰头会议了,他就是有意戏弄关允,好让关允知难而退,“你先回去,转告冷县长,就说有我在,刘宝家等人的问题会妥善解决。”
关允却不走:“李书记,我不能走,冷县长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而且宝家、镔力和李理是我的朋友,于公于私,我都有必要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被李永昌一句话就打发了,才显得他太没水平了。
李永昌脸色微微不喜:“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李书记?由我亲自出面向爱林了解情况,难道说县委的重视程度还不够?关允,我的话你不听是不是?”
什么样的下属最不受领导喜欢?太聪明太自以为是的下属。什么样的领导最让下属头疼?太强势太直来直去的领导。李永昌直接以权势压关允一头,就是摆出县委副书记的威势,逼关允退让。关允可以凭借冷枫的专车来狐假虎威让钱爱林无计可施,他就可以摆出孔县太上皇的派头,喝退关允,同时敲山震虎告诫冷枫,不要插手刘宝家事件!
关允如果退了,不但是他的失败,也是冷枫的失败,更是他和冷枫第一次联手的失败。李永昌够狠,不惜以他盘踞孔县几十年的威风来对关允威逼,要的就是让关允和冷枫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联手以失败而告终。
第一战,事关士气和以后的联手,只能胜不能败。再说,今天也是他和李永昌的第一次交锋,更是不能后退半步!
“李书记的话当然得听……”关允似乎无计可施了,无奈地说道,“不过,得麻烦钱所给我一份情况汇总,我好回去交差。”
“事情还没有查明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哪里有什么情况汇总?关允,你不要无理取闹!”李永昌见凭借他的威风不能一句话就喝退关允,不由大为恼火,“我和爱林还有事情要商量,你先回避一下。”
许多人不喜欢深不可测的领导,因为无法揣摩领导的心思,把握不了领导的脉搏。实际上深不可测的领导至少会有含蓄的一面,不会当面以权压人,相比之下,直接而粗暴的领导才最让人头疼。
李永昌现在就是摆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粗暴手法,直接逼迫关允赶紧走人了事。
关允却还是赖着不走,甚至还笑了一笑:“我就问钱所长一句话,然后就走。”他刚刚还在笑,转眼却一脸寒意,“钱所长,到底是刘宝家三人寻滋闹事,还是他们正当防卫,你如果没有情况汇总给我,我就会按照我的理解向冷县长汇报,还有,我也会实际调查一下事发经过。”
关允的话声音不大,语速不快,却字字如箭,一箭射向李永昌的自尊,一箭射中钱爱林的软肋!
几次三番逼不退关允,又听了关允暗中威胁要在冷枫面前搬弄是非的话,李永昌终于怒极,“啪”的一声怒了桌子:“关允,你马上出去!”
第一次,李永昌在关允面前露出了獠牙。
关允还是站立不动,淡然而立,既不为李永昌的盛怒而惊恐,也不被他的呵斥而尴尬,只是云淡风轻地望向了钱爱林,就是要逼钱爱林表态。
李永昌逼关允,关允不接招,却逼钱爱林。钱爱林被关允的软刀子刺中,浑身难受,却又偏偏逃无可逃,差点没气得他跳脚。
谁能想到,一个是跺一踩脚就能让孔县颤抖的李永昌,一个是县城老街新街大小混混都要敬上三分的钱大所长,二人加在一起几十年的人生沧桑,却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面前使不上力气,怎不能让人恼羞成怒?
李永昌眯起了眼睛,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他处心积虑防范关允,怕的就是有一天关允会顺势而起,一飞冲天,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关允的上升之势,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关允在淡然而立之中蕴含的自信和底气,心中更坚定要利用刘宝家事件最后抹黑关允的决心,否则,一旦关允迈出了孔县,就是天大的心腹大患。
不行就得用强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输了眼下的一局,哪怕因此得罪了冷枫也在所不惜,李永昌向钱爱林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钱爱林直接将关允推出门外。
钱爱林在县城威风惯了,何曾受过现在的逼迫?有了李永昌的支持,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挽袖子就冲到了关允面前,准备拿出他对付老农民的流氓手段,强行将关允拖到门外……正在此时,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钱爱林在距离关允不到一米的地方止住了脚步,恶狠狠地瞪了关允一眼,回身接听了电话,只听了一句就一脸惊愕地将电话交给了李永昌:“李书记,你的电话。”
李永昌一脸纳闷地接过电话,心中不解是谁将电话打到了钱爱林的办公室找他,就很不耐烦地“喂”了一声:“什么事?”
“李书记,出事了。”郭伟全的声音火烧火燎地传来,“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孔县除了大坝项目的建设之外,就没有什么大事。”李永昌对郭伟全过于夸张的语气十分不满,他总嫌郭伟全姓格太毛躁了,“遇事就慌张,怎么能挑大梁?”
以李永昌副书记的身份以批评的口气呵斥郭伟全,就过于拿大了,但郭伟全却不在意李永昌的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正往工地赶,工地停工了,听说是因为平了一户人家的坟地,引起了纠纷,打了起来。”
平坟?李永昌愣了一愣,蓦然想明白了什么,心头一紧:“你先去,我马上到。”说完,扔了电话就往外走,也顾不上理会关允了。
关允微微侧身让过了李永昌,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李永昌只是冷冷看了关允一眼,虽然一脸焦急,但依然迈着方正的步子从容离去。
“李书记慢走。”关允冲李永昌的背影礼貌地说了一声,大坝项目的节外生枝,相信足以让李永昌焦头烂额一阵子了,他转身又面向了钱爱林,一字一句地说道,“钱所长刚才真是威风,要是晚一步,我说不定就被钱所长当麻袋一样扔了出去,刚才的事情,我是记下了。”
话一说完,关允冷冷一笑,转身扬长而去,扔下一脸不知所措的钱爱林呆立半天,不理解为什么现在时机正好,关允又不过问刘宝家事件了。
钱爱林并不知道,他很荣幸地成为了孔县史上最缤纷的多事之秋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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