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捉马乡中的校门往下走不到百米便是潺潺的河水,一年四季清澈见底,即便是夜色笼罩,也看得见水面映射出新月弯弯和星星点点,王华婷坐在河中间的石头上,濯着脚,拢了把披在肩上的长发,半晌一言未发。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尾随而来的单勇就站在河边。
很美,女人与生俱来的窈窕与夜色月影相映,即便朦胧中也能感觉那种略带着青涩的美。不过单勇心不在此,心里有事的时候,即便眼中有风景也无瑕欣赏。
心是悬着的,没有看到结果时,恐怕心一时半会掉不进肚子里,实习结束了,要返校了,即便是宋思莹有过那么一番安慰的话,心仍是悬的,更何况王华婷和任群老师今天交待了这么多注意事项……当然,也包括王华婷的事,想到这儿时,单勇忍不住朝眼可见的麦秸堆看了眼,有点后悔那一夜的唐突,因为那次唐突,多了后来这许多的尴尬。比如此时,就尴尬地站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喜欢?
也许有的……看着王华婷挽着裤腿,拢发时隐约可见的面部轮廓,看不清表情,一如那天热吻的时候,单勇在怀疑这份喜欢对于她是不是有点过于强迫了,那一晚的猝来激情,或许仅仅是特定环境里才能产生的那种冲动,如果静下心来,她根本不会喜欢上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劣生,曾经几何时,这位被冠以“党花”绰号的同学,总是和校领导、和系领导、和各系要求上进的学生站在一起,认识这么多年,两人好像从来没有比肩过。
“能问你个问题吗?”
王华婷开口了,打断了单勇的思绪,起身着,脚步从水里移出来,带起了哗哗的水声,却是向河岸的另一头上岸。
“你客气什么?问吧。”
单勇跨了步,跳到了对岸。就听王华婷揶揄地问道:“其实就是你的话,我就想问问,我们俩在一起,或者说你看到我的时候,你是欲望的浓度高呢,还是感情的纯度高。”
单勇笑了,有点糗色地拍拍额头笑了,没有回答,不料没回答王华婷却站定了,回眸异样地看着他,很严肃,像在等着一个正确而准确的答案,单勇稍稍一愣,委婉地说着:“你是想听我说对不起,还是想听我说喜欢你。”
“那你准备说什么呢?”王华婷反问道,咄咄逼人的口气。
“我其实准备两句都说的,一直没有机会。而且我不知道该先说那一句。”单勇为难地道。
“说真实的一句。”王华婷迫问着,虽然身形未动,不过单勇感觉到了那份势压。
没有思考,直说着:“都不是假的,如果我否认喜欢你、否认心里的歉意,那才是假话。”
带着磁姓的男音,像有魔力般化解了王华婷的威压,一刹那间,王华婷仿佛释然一般,移开了直视的目光,星光下,倩影俏立,她看得到在朦胧的夜色中,单勇那双清亮的眸子,像月光一样温柔,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的仿佛是那碗甜蜜饭的味道,貌不起眼,却又让人蓦然心动。那个郁积了好久的心结,仿佛就在这一刻豁然解开一般。
片刻,王华婷轻轻地道了句:“我们走走吧……就要离开这儿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咱们都不属于这儿,迟早都要走的。”单勇道,
“感觉你好像一切看得很淡,怎么,对这儿一点感情没有?”王华婷问。
“我经常来,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很快你就会忘记这儿的。本乡本土的人都留不住,何况我外来的。”单勇道。
“也许不会,这儿给我留下记忆我想会很深,比大学四年的感受都多,比如我一直以为贫穷离我们像索马里难民一样很遥远,可没想到只有几十公里;比如我一直以为幸福离我很遥远,可来这里才发现,有一半半以上是留守儿童,也有一半以上等着初中毕业就辍学外出打工,相比而言,我幸福了二十多年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比如我想在这里也许会弥补一段大学生活的缺憾,却不料多了一份遗憾。”
王华婷漫步说着,无聊地摘下了路旁伸出来的丛枝,拍打得所过之处的灌木簌簌而响,既有欣慰,亦有懊恼,至于缺憾和遗憾是什么,单勇没敢接腔,或许是想弥补一段大学生活感情上的缺憾,孰料却多了这么多是是非非,这些天,班长都不待和哥仨说话了。
“有收获,总比什么也没有强。”单勇胡乱地应了句,岔开了话题,沉默了几步,王华婷轻声问着:“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想好干什么了么吗?当老师?或者到那个企业求职?要不考公?”
“我真没想……我正想着,毕业证还不知道能不能拿上呢。”单勇说了句老实话,引得王华婷噗哧声一笑,啐了句:“有些事我觉得你是自作自受,我还真想看看你拿不到毕业证是一种什么样的滑稽表情。英雄那么好当呀?”
“那你一定会失望的,或许我会愤怒做点不理智的事,或许也愤怒都没有,肯定不会有滑稽,其实我根本不想上大学,高中毕业就不想读了。”
“那为什么还读了?”
“我爸妈非让复读,复读了一年考得也不怎么样,谁知道那年潞院扩招,乱发通知书抢生源,连我这号人也不放过,接到通知时候,把我爸妈乐得只当儿子刻苦学习金榜题名了,搞得我还不好意思不来。咂……”
“呵呵………”
王华婷又笑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像潞院这号二类三流的院校,那年是从专科类升级到本科院校,南北校合并,招生扩充了一倍有余,像单勇、雷大鹏这号都属于搭了顺风车的,到今天再看,你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
“其实呀,读大学更多的时候是给父母一种安慰,对于我们本人而言,说实话,我到今天也没找到它的实际意义何在。你知道现在就业形势有多严峻?超编、到那儿都是超编,特别是从市县到乡镇庞大的教师队伍,吃空饷的大把人在,而接纳我们这些学无所长的人可能姓几乎没有,当然,有关系,有家世的例外……我是说绝大多数人,大家上学学得的不喜欢的知识的专业,毕业后又要面临去干和所学专业根本不相干的事,何苦呢……那天讲到《纳粟买监生》说:因怕如此、所以如此、仍要如此、何苦如此,说得真好。”
单勇仰头叹着,果真是一副何苦如此的表情。王华婷没料到随意的一问,引出这许多话题,正要安慰句的时候,不料单勇回头道着:“对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大多数人里不包括你啊,你应该没有这些发愁的事吧?”
“没有,和你相比,我是父母规划好的路。和你一样的是,我也没有选择的机会。或者说,父母已经替我做了更好的选择。”王华婷道,没有掩饰。说这话的时候还怕刺激到单勇,不料他瞥眼的时候,单勇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随意地道着:“那你毕业准备干什么?继续上学,还是到那个单位工作?”
“读研的可能姓多一点。要不,你试试……考研,现在考研也扩招,不像以前那么难了。”王华婷道。
“拉倒吧,下辈子我都不想考试了,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考试再被挂。”单勇笑了笑,不过所说不像是笑话,上大学因为屡屡误课,补考重修加起来比雷大鹏还多,在全系绝对是首屈一指,久而久之,对考试已经有恐惧症了。
“坐一会儿吧。”王华婷看到不经意已经踱步到了几个人打麻雀的地方,邀了句,自己先坐到了槐树下的旧石碾子上,单勇靠着辗子,摸摸冰冷的石碌滚子,瞥眼看着像是若有所思的王华婷,想要问问自己的事,想了想又咽回去了,有点多余,如果她知道,一定会第一个告诉自己的,冥冥中,仿佛有这种预感和信任。
“嗯,真想永远停留在学生时代………不过你肯定不想,呵呵,说点高兴的事,不谈这些伤感的话题了好吧。”
“说什么,一到回学校,我这心情就好不起来,郁闷得要命。”
“吹牛呗,你的老本行。”
“我什么时候本行是吹牛了?”
“你一直就在吹,不觉得呀……吹吹美食、吹吹你在学校的丰功伟绩、吹吹你将来想变成什么样子,需要那么严肃么?反正也没人笑话你。”
“呵呵……吹牛需要个心境,现在这烦心事这么多,我还真进不到状态里,不过你说我想成什么样子,我还真有点想法。”
“是什么?”
“记得驴园史家村么?”
“记得,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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