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看得多了,看得透了,所以才打光棍……你看武子,多棒个小伙,一老婆俩娃,现在累得跟孙子样,哥是劝你啊,那天看穿了没意思了,加入咱的光棍队伍啊,给你预留位置着呢。”
柴占山说着笑话,两人都笑了,武子也听到了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直说柴哥说得有理,想当初要不娶媳妇不生娃,现在可得多潇洒。
一干远近朋友说笑着,等电话来时,随着单勇急匆匆往医院里走着,医生早开出病危通知单了,别说拒绝治疗,就不拒绝也回天无力,雇的是医院的救护车,从重症监护室到电梯到门厅,医生到台阶前已经有这帮人接手了,七手八脚推着,司慕贤和刘翠云,还有宋教授的女儿车上陪着,有这么多位大小伙,事情就好办了,这一行趁着渐黑的天色往家里来了。
没看到左熙颖,单勇可长舒了一口气,同来的四辆车,直往母校驶去,之所以办这些事人多也怕周边的邻居有忌讳,再伟大,也是位将死之人,而且又是年节,难不得邻里说三道四,郑锦婵一路上听着单勇继继续续讲着这位宋教授的事,再市侩也多了几分景仰,直赞单勇这事办得很对。
意外了,没出现想像中的意外,而是车到潞州教工楼时,从车道到单元门口已经清场了,没见停的车,只见两排人,救护车缓缓地停下时,单勇这队人还没有上手,早有学校的不少教职工围上来了,有人戚然着,有人抹着泪,还有人号陶大哭着,单勇一看认识,是图书馆那位馆长,好容易分开人群,医生解释着病人重度昏迷,没人意识,先运回家。
抬人的事单勇可义无旁顾了,招着雷大鹏、张卫华、董伟,还有伸手帮上的老柴、武子,把整张的活动床抬着上楼,每遇拐角,各喊着小心,保持着床的平稳,慢慢地回了家,在把宋教授轻轻放到家里床上时,单勇心里一阵酸楚,这老人,瘦得几乎没有重量了,等到挂上点滴,医生测完了脉博,和家属、左教授说着什么,怕是支持不了几天了。家属早捂着脸抽泣上了。
回家这个决定做得很艰难,因为目的是:等死!
……
……
“大家先回去吧,天色晚了,明天再来探视,宋教授暂且也不能见人。”
“回去吧……老吴,你别哭呀,人还没走呢。”
“你们、你们把老吴扶回去。”
有人在清散着人群,却是王恒斌主任,今天知道了宋教授出院的事,没想到传得很快,整个小区的车都没开进来,预留了一个通畅的路,都知道人之将去,喟叹着、戚然着,一个一个默默地离开了。任群来迟了,下车奔来时,正看到了王恒斌主任回单元楼,她喊住人了,奔上来时,边角着风帽扣边问着怎么样了。王恒斌主任摇着头道:“还能怎么样?就这一两天了。”
“哟,那这治丧可就难办了。”任群道了句。
“难办也得办呀。咱们系的元老,而且责无旁贷地得咱们办。”王恒斌道。两人往楼上走时,他又想起个事了,奇怪地道着:“奇怪了啊,怎么今天接人的,是单勇和雷大鹏那几个家伙?”
“他们?”任群也愣了。
“嗯,我还正发愁呢,这人可怎么请……这倒好了,来了几位荤素不忌的。”王恒斌主任颇有庆幸的道着,任群刚一笑,旋即愣了,三楼上,有位瘦高个郁闷地说着:“这谁家大爷?穷成这样,家里电视机还是上海牌的,牛逼大了。”
有人说话了,是雷大鹏,一拍大腿倚着拦杆道着:“不许这样说啊,老宋是我哥们,想当年哥抄的论文毕不了业,就是老宋放了我的一马。”
“怪不得呢。叫兽和你这牲口,一家?”又有人小声道,这话不中听了,雷大鹏连骂带上手,干上了。
任群一撇嘴,这家伙都多大了,一点长进也没有。王恒斌笑了笑道着:“老宋可桃李满天下,不过关键时候用上的,都是几个不成器的,呵呵,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两人笑了笑,往楼上走着。雷大鹏一瞅熟人,不和董伟撕扯了,喜出望外地喊王主任和任老师,就差扑上来拥抱了,那份亲切却是装不出来的。聊了几句,两位进了宋教授家里,医生正收拾着东西准备走,不用说话,看那表情就知道事态,这时候倒没人说话,只听得到宋教授的女儿宋普在啜泣,刘翠云陪着哭,一屋人出来左南下陪着下楼,不太相熟的王主任和任老师闪过一边,朝屋里的单勇招招手,单勇悄然退出来,掩上卧室的门,相见时,无语,王恒斌主任伸着拳头擂擂单勇的胸脯,黯然地道着:“谢谢啊,我替老宋谢谢你。”
“王主任。”单勇笑着低声道着:“现在是不是后悔学校没把优秀青年奖发给我了?”
任群噗声一笑,指着单勇不屑地道着:“别夸他,王主任,他是一夸就开花。狗尾巴花,往天上翘。”
“那也别谢,应该的……哎,任老师,我问你个事,宋教授那什么助学基金,帮过多少人嘛,不能临了了,都是家属抹眼泪,没人搭手帮忙的吧?”
单勇异样地问着,这点却是也让任老师唏嘘不已了,轻声解释着,那点基金虽然帮到人不少,但帮到回头再去帮别人的不到十之一二,艹持了这么多年,已经快成无源之水了,宋教授一病不起后,早就维持不下去了。她说了,王主任其实也有心把这事继续下去,只不过有些事非常为难,注册的基金要按季向财税和管理部门提供收支明细,处处要受到干涉,公开募捐更是阻力重重,所以宋教授一直是私人募捐和捐赠的形式,每季还要向捐赠人提供详细的支出清单,这其中的事,怕是一个两个人办不了的。
说什么来着,高尚的人不是那么好当的,难办,宋教授硬是办了快三十年。不过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不是越做越大,而是越办越萎缩了。
“那我们办下去吧,这是件好事。”有人插进来了,是司慕贤,眼睛红红的。任群点点头,正有此事,说到这话时,都看上单勇了,单勇也明白,找个大主顾,好多事就解决了,他赶紧摆手道着:“别这么看着我,我还没有钱多到要捐给别人的程度,你们要办,我支持。”
“不能光言语上支持啊。”王恒斌主任提醒道。
“这样,其实我有个想法。”单勇道,转移着话题,说着自己的想法,比如,搞个优秀毕业生论文集,专挑历届毕业生里出去还凑合的人,出上百把十块钱工本费,销一批书,然后钱就有了;再要不,搞个潞院优秀毕业生名录,一百块钱挂名、三百块钱加简介、五百块包页……单勇脑子转得果然快,这办法说得条条是理,听得任老师和王主任直噎喉咙,他回头问着傻愣地司慕贤道:“这办法不错吧?人都有名利心,几百块买个名,市县乡中那些小校长、教导主任什么的,说不定掏得更多。”
“你这是对宋教授的亵渎。”司慕贤喷了句,不理他了,王主任和任老师也睁着大眼,不予评论,单勇无奈地道着:“你们的脑袋怎么不开窍呢?不给点好处,谁心甘情愿掏腰包呀?”
两位老师没说话,笑了笑,合理未必能采纳。进房间看宋教授了,司慕贤要走,被单勇一把揪住了,不但揪住他了,一起出门把雷大鹏也揪了,就他们仨和宋教授最熟,分配着轮班陪陪的事,至于张卫华和董伟,有事再叫,随叫随到,几人送着柴占山和武子,下楼刚走,这哥仨无聊地踱到了花池边时,在那个曾经猫过了地方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里是哥仨曾经猫着准备和老宋一较长短的地方,此时此景,却是如此地一言难尽。
“耶,蛋哥……”雷大鹏在喊。
“怎么了?”单勇感概万千,头也没回地问。
“你要蛋疼了。”雷大鹏道。
“你才疼呢。”单勇骂了句,一回头的功夫,惊得一个趔趄,雷大鹏呲笑了,果真蛋疼了。
所处的这幢楼宇外,一辆刚停的出租车里下来了提着食盒的左熙颖,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和郑锦婵碰面了,偏偏那地方在路灯下,很亮。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两人都奇怪地朝对方多看了两眼,郑锦婵像有一种意会似的看看宋教授家的方向,看看茫茫的雪色掩映下,俏如寒梅独俏的这位女人,她又鬼使神差地打了个招呼,笑吟吟地道着:“嗨,你是左教授的女儿?”
“你是……”左熙颖奇怪地打量面前这位穿着一身裘装很潮的女人,记忆中并没有印像。
“我和单勇一块来的,他们在那儿。”郑锦婵一指,咦?跑了都,一眨眼就不见人了。她尴尬地笑了笑道着:“刚才还在那儿,好像回家里了。左姑娘,您这是……”
“给宋姐和我爸带着吃的,宋姐的胃不好。”左熙颖笑着道,迈步时,郑锦婵却是和她并肩而行,左熙颖客气地问着:“我好像没见过你,您是……”
“噢,朋友,来帮忙的,也没帮上什么忙。”郑锦婵掩饰着道,每每左熙颖回眸,她总是下意识地收回审视的眼光,一眼过去,却是让她的羡慕的妒意颇盛,这位似乎不侵人间烟火的姑娘总让人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而亲近之后又不自觉地生出自惭形秽的心思。即便是自己身上价值数万的裘装和人家这普通风衣相比也觉得黯然失色了。
“那是女朋友?”左熙颖感觉到了不对劲,异样地问。
“算是吧,我听他说起过你。”郑锦婵撒了个谎。
“我对别人背后评价没有兴趣,不管是好是坏,我和他没什么,你不用记怀。”左熙颖轻声道着,却是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郑锦婵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耻了,下意识地停下步子了,看着左熙颖俏然进了单元,她没有再跟进去,却是暗自腹诽着:我记怀什么,真是的。
不过一扭头,她又在狐疑着,这两人不像一点事没发生过的样子。
是啊,绝对不是,看左熙颖都不像那坦然的样子,忍不住让郑锦婵怀疑两人也曾经郎情妾意,甚至郎解妾衣,想得她恨恨地一路直踢路上的积雪。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楼后,单勇蹲在雪地里,使劲地抓着脑袋,不,揪着自己脑袋上的头发。雷大鹏贴墙而立,笑得得瑟得直抽肚子,司慕贤本来心里好黯然,也被这事给搞得哭笑不得了,他小声问着:“老大,你一向英明神武,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
是够低级的,这撞下车,得把心里撞出阴影来,单勇苦着脸解释着:“她要来,我也没办法,不让来吧好像我心里有鬼,我就想把她扔车上两人不照面,谁可想还恰恰选好地方,真照上了……哎,宋教授这摊你们忙着,我先把这位送回酒店。”
“不能这样吧?你陪妞吃饭,我们站岗值班?”雷大鹏不高兴了。
“好啊,你去陪她吃饭,我站岗值班,反正这儿还有我个妞。”单勇道。这么一想,果真如此,说不定单勇巴不得不走呢,雷大鹏气得直骂太不公平。
还真不太公平,看着老大踏雪而行,大大方方地到车前,和郑锦婵聊了几句,本来料想的火冒三丈居然没见到,这妞又被哄着上车走了。老大那张哄鬼的嘴,哄个妞怕是难度不大。
不过没人发现的是,远处的窗里,倚窗而立的左熙颖正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这一切,她看到了郑锦婵像在生气一般乱踢着雪,看到了单勇从藏身楼后的地方奔出来,也看到了,两人相携着上车,那不无亲昵的样子,似乎让她回想在天风海岛那个温馨的二人世界。
她做出了决择,如果两人就这样平平淡淡慢慢忘记的话,她觉得自己能坦然接受。不过当她发现重新出现一位时,她觉得自己是一种无可名状、五味杂陈的感觉。
是嫉妒?她否认,不过她感觉到了一阵酸酸的味道,从鼻子里,从心底泛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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