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把九芝胡同的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了罗锦言。
可是夏至并不知道楚茨园里面的事,更不知道秦珏为何会这样做。
距离上次让护卫闯进长房,至今已有六七年了,这些年来,九芝胡同虽然勾心斗角的小事不断,却也没有什么大事,能让秦珏这样做。
罗锦言静静地坐在炕上,她知道秦珏是把秦烨软禁了,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但是多年的夫妻,她是了解秦珏的。当年发生过那么多的事,秦珏也没有对秦烨做过什么,不是他没有能力,而是秦烨是他的父亲。
今天,秦珏不让她回去,是要把不孝的罪名一人承担,把她摘出来吧。
罗锦言无奈地笑了,这个聪明的傻瓜,她已经和他生儿育女了,他还以为遇到事情,她会抛下他不管独善其身吗?
元姐儿斜靠在她的腿上,刚才夏至说的那些话,罗锦言没有瞒着元姐儿。
元姐儿抬起头来,见母亲正在发呆,她伸出小手推推母亲,想要引起母亲的注意。
她推了几下,罗锦言才醒觉,柔声问她:“元姐儿有话对娘说?”
元姐儿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爹爹不在,我和哥哥会保护娘的。”
罗锦言莞尔,笑着问她:“夏至说的话,元姐儿听懂了?”
元姐儿使劲点头:“家里出事了,爹爹不让娘和我们回去。”
罗锦言摸着女儿乌黑的头发,对她说道:“府里和外面,有很多人都觉得你爹很凶,包括你的祖父和家里的亲戚,也是这样认为,元姐儿,过了年你就五岁了,娘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看的?”
可能是从来没有人这样郑重地和她说过话,元姐儿张开小嘴,怔了怔,随即很坚定地说道:“我爹是好人,我爹不凶,爹给娘剥葡萄,也给我剥葡萄。”
罗锦言笑着捏捏她的脸蛋:“你这个小吃货,不过你说得对,别人眼里的你爹,和我们眼里的是不一样的,别人认为你爹的心又硬又狠,那是因为你爹把他的温柔给了我们。”
“你要记住,无论你有多么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对你不好,你也不要认为他就是那么冷硬的一个人,而是他没有把他的温暖留给你。”
说到这里,罗锦言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元姐儿只有五岁,她这个当娘的,竟然已经急着告诉她为女子的真谛了。
她正想换个话题,元姐儿却道:“我知道我知道,李嫂子踢了小花,小花就不理她了,李嫂子拿小鱼,小花也不理她。”
罗锦言迷糊了:“小花是谁?”
“小花就是大厨房里的那只小猫啊。”元姐儿一副你连小猫都不认识,真是弱爆了的模样。
大厨房里为了防老鼠,养了两只猫。
罗锦言哈哈大笑,在女儿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亲,也不知道女儿能理解多少,她不想让女儿像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闺秀一样,认为自己可以用一腔爱心改变别人,融化别人。
但是她也不想让女儿走向极端,她希望女儿能像她一样,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如果遇不到,那就要像张氏和叶氏一样,把那个男人一脚踢开,离开那潭死水,活出自己的山清水秀。
罗锦言和女儿说着体己话,秦珏却独自一人,坐在楚茨园外的凉亭里。
冬天的凉亭分外萧索,已是掌灯时分,看着不远处的大红灯笼,秦珏心里空空荡荡。
他不想问楚茨园里的那个人,曾经做过什么。
他从芝麻胡同回来的时候,怒气冲冲地想要问个清楚。
可是真把秦烨关在里面,他却又不想问了。
惜惜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她理解叶氏当年的决定。
他却不理解,他觉得换做是他,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然后再拍拍屁股走人。
现在他明白了。
对于叶氏而言,秦烨让她冷透了心,她甚至已经懒得再看那男人一眼,更不想与他理论了。
此时,他也是这种感觉。
他在凉亭里坐了许久,一个瘦削的身影由远及近,蹑手蹑脚走进凉亭,来的是竹喧。
竹喧拿出一只层层包裹的布包,里面是三块热腾腾的米糕,都是小小的一块,一口就能吃下。
“大爷,大奶奶让小的给您送来的,她叮嘱只送几块,您一准儿就能吃了。”竹喧小心翼翼地说道。
秦珏微怔,问道:“大奶奶回来了?”
竹喧道:“是大奶奶让翠羽姑娘代她吩咐的,大奶奶还在杨树胡同呢。”
秦珏微笑:“翠羽还说什么了?”
竹喧道:“翠羽姑娘还说,大奶奶说人之所以睡不着时喜欢胡思乱想,那是因为闭着眼睛或者熄了灯,什么都看不到,待到天光大亮时,能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自是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秦珏想了想,不由莞尔,伸手捏起那三块米糕,放到嘴里吃了。
竹喧松了口气,他还担心大爷心情不好,会把他踢出去。
只是三块小小的米糕,还不够充饥的,但是秦珏却觉得,方才还是空空荡荡的心里,此时却被充溢得满满的。
他抬头看着暗蓝的夜空,冰凉的空气里有淡淡的梅香,他的心和他的大脑都为之松懈下来。
虽然还没有天光大亮,但是他耳聪目明,同样可以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那人就在楚茨园里,他没有必要自己坐在光秃秃的凉亭里胡思乱想。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大步走出凉亭,向楚茨园走去。
秦烨的书房里漆黑一片,秦烨枯坐着,依然维持着秦珏在这里时的姿势。
今夜多云,没有月亮,廊下已经掌起灯笼,灯光透过窗子上的高丽纸照进来,秦烨能清楚看到,紫檀木几案上那凸起的地方。
那是匕首的刀柄。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秦珏在他面前动了刀子。
虽然这一刀是扎在木头里,可是对他而言,却像是扎到他的心上。
这般狠戾,哪里有半分秦家子弟的儒雅。
秦珏是像极了赵家人吧。
那个弑父弑兄的家族。
忽然,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秦烨转过身去,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秦珏。
他的身影模糊而又笔挺,就像一棵临风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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