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原江南省实华电器厂下岗工人,孙翔云!”那男人拍着胸脯,牛哄哄地对罗姝说道。
“孙翔云……”罗姝脑子里灵光一闪,一则多年以前的记忆突然被触动了,“你就是那个反对林振华收购江实电的工人!”
“你就是那个骗我和林总做对的罗记者!”孙翔云也蓦然想起了对方,虽然时隔多年,但这件事给孙翔云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经过这十多年的沉淀,孙翔云越来越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与林振华为敌,如果当初没有这个记者在一旁挑拨,那自己也不至于走得那么极端吧。
孙翔云与林振华做对,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当时他试图在汉华收购江实电的过程中敲诈一把,结果反被林振华算计了,弄了个偷鸡不成反蚀米。在江实电并入汉华之后,孙翔云恶习不改,屡屡违反劳动纪律,终于落了一个被除名的下场。
其实,在那一场闹剧中,罗姝也没赚到便宜。因为对这件事情的报道,南导得罪了林振华,招来全国家电企业联合停止投放广告的报复。为了平息林振华的怒气,南导的主编唐笛不得不将罗姝从南导除名,时隔多年之后才偷偷地把她重新招收回来。也正因为有过这样一段经历,罗姝至今还能记得孙翔云的名字。
在离开江实电之后,孙翔云申请了一个下岗证,在南都市摆了一个卖彩票的摊子,生意也还算不错,足够养活自己一家人了。但与还留在原企业里的同事们相比,他的生活水平就差得很远了。江实电自从并入汉华之后,改名叫作汉华制冷设备公司,除了为美国的泰戈公司做冰箱的外包之外,主打产品是大型制冷设备。这几年。制冷设备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企业里的工资水平和福利水平每年都在上涨,让还住在公司家属院里的孙翔云羡慕得两眼放光。
十多年前的孙翔云,只是一个30来岁的愣头青。脑子里只想着如何能够捞钱,说不上有什么正义感,也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经过这十几年的世态炎凉,他开始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了。如果没有与林振华为敌,如果不是成天想着不劳而获,那么现在可能自己也已经是一个车间里的小干部,能够拿高薪、分大房子。何至于一天到晚守着一个彩票摊子看别人的冷眼呢?
想通了这些事情之后,孙翔云便开始厚着脸皮去和公司领导讲和,申请重新回到制冷设备公司来。但出去容易,回来就难了,汉华在江南省是排名第一的大企业,福利待遇让公务员都看着眼馋,每年想进汉华工作的人足够从浔阳一直排到南都。别说孙翔云还是有前科的,就算是与汉华毫无瓜葛的人。以他的年龄和学历,也已经不能达到汉华招聘的要求了。
不过,公司领导层里也有几位是老江实电提拔上来的。与孙翔云多少有点旧情。虽然不能网开一面把他重新招回公司来,但照顾照顾他的家属还是可以的,孙翔云的女儿大学毕业之后,能够跨过千军万马竞争的独木桥被招进公司工作,自然也就是那些老弟兄们给使的劲了。
返回公司的申请被拒绝之后,孙翔云原本以为自己与汉华的瓜葛就此了结了,反正他也已是50来岁的人,再卖上几年彩票,就可以退休去拿养老金了,没必要多想什么。谁知。前几天公司里的老刀突然找到了他,还带来了一位戴着墨镜、颇有几分神秘感的人物。
“老孙,给你一个机会,不但能够挣点钱,还能让林总念你的好,你干不干?”老刀笑嘻嘻地对孙翔云问道。
孙翔云在老刀面前始终有种畏惧感。当年他编排老刀的老婆罗咏梅的段子,被老刀结结实实揍了一顿,那可是他这辈子被打得最狠的一次。这些年,他在公司的家属院里偶尔也会遇着老刀,大家见面之后会互相点头笑笑,也算是不计旧怨了。现在老刀亲自上门来给他提供机会,这可让孙翔云觉得受宠若惊了。
“刀经理,你太客气了,你吩咐的事情,我哪敢拒绝呢?至于说让林总念我的好,我可更不敢想了,能够让林总消消气,原谅我过去的冒犯,我就非常感谢了。”孙翔云连声地说道,老刀在汉华的职务是个什么部门经理,所以孙翔云喊他刀经理是没错的。
老刀点了点头,对于孙翔云的觉悟表示满意,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对孙翔云说道:“老孙,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叫齐成,你就叫他齐局长吧。他有点事情,想拜托你去办。”
“没问题,刀经理和齐局长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老孙绝对不会说个不字。”孙翔云答道。
叫齐成的那位神秘人物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上刀山下火海,倒不至于。其实这还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好事。我想请你写本书,发行费用由我负责,卖多少钱,都归你,你看怎么样?”
“写书?”孙翔云满脑门子汗水,“齐局长,你别逗我了。你来看,我这彩票摊子外面贴的广告,都是我闺女写的,我原来写的那个,不到100字就有10多个错别字呢。我哪会写书啊。”
齐成和老刀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没办法,这件事实在是需要找一个泼皮破落户才能办,目的就是恶心南导,让它想反击都找不到合适的目标。孙翔云的情况,倒是够合适的,不过,他的文化程度就不能稍微靠点谱吗?
“老孙,你不用担心,这本书其实已经写好了,你只需要署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嗯,对了,你用一个笔名也行,但最终的著作权人还必须是你。”齐成说道。
“这是一本什么书啊?”孙翔云怯生生地发问了,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谁知道这个饼里面包的是什么馅呢?
“是这样的。最近有一份叫做南部经济导刊的报纸,发表了一些诋毁汉华重工的文章,对于国家的一些战略布局也产生了负面的影响。对于这样的报纸,我们不适合用行政手段去加以干预。所以准备出一本书,全面地揭示南导造谣煽情的伎俩。相关的素材我们已经搜集好了,文字稿也已经成型,现在只是希望能够以你的名义来发行这本书,你看如何?”齐成耐心地解释道。
“这件事是林总亲自布置的?”孙翔云看着老刀和齐成问道。
老刀呵呵一笑,说道:“老孙,你问这话有意思吗?”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孙翔云恍然大悟。这种话还需要问吗,南导是针对汉华而来的,汉华要进行反击,还能不是林总的授意?但人家既然藏头缩尾地来叫自己署名,显然就是想和这件事彻底摘清,自己再这样问,可就是太傻不过了。
“没问题。二位领导,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孙翔云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明白,自己的最大价值就在于一无所有。没单位、没背景、没名气,这本书署上自己的名,就能够让被打的一方根本找不到还手的地方。有本事,你可以去法院告我呀,一家全国知名的大报社,状告一位卖彩票的下岗工人损害他们的名声,我倒要看看这场官司能怎么打。
就这样,孙翔云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仿佛平淡”。齐成属于手眼通天的人物,弄个书号之类易如反掌。这本书第一次印刷就印了1万册。齐成通过自己的线人把它发行到了全国各地的书摊报摊。而孙翔云自己则带着几百册书来到了京城,他得到汉华的指示,让他专门到这个宾馆门前来等待参加完新闻发布会的记者们,把书散发到他们的手里。
照着林振华原来的设想,这本书直接赠送给记者们就完全可以了,但孙翔云多了几分贪心。随口给书标了一个天价。他已经看过这本书了,知道里面可都是猛料,南导的名气,他当然也是知道的,这样一本揭露南导的书,想不吸引人都困难。只要大家有兴趣,100块钱一本难道很贵吗?
“好吧,100就100,你把书卖给我吧。”罗姝也懒得和孙翔云再扯下去了,她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塞到孙翔云的手中,同时夺过了孙翔云攥在手上的那本书。
拿过书,罗姝也顾不上别的,直接站在路边就翻开了。这一翻开,她才发现,这本书的内容之全面,远远超过了孙翔云刚才向她说的那几段。书的策划者显然并不满足于揭示南导的个别造谣案例,而是把南导的宣传手法分成了好几种类型,分别安上了一个形象的标题,什么“移花接木法”、“指桑骂槐法”、“张冠李戴法”等等,每一种方法的后面,都有大量详实的案例,揭示南导是如何利用各种手段炮制假新闻以哗众取宠的。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罗姝无法把全书的内容一一进行通读,但从她匆匆翻过的那些内容来看,对方绝对是有备而来,每一个案例都举得有理有据,有些甚至还附上了照片,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南导此前的报道是何等偏颇。
罗姝越看越是心惊,她深深地明白,这样一本书如果流传到社会上,对于南导的形象将会产生多么可怕的影响。尽管南导搞春秋笔法这件事在业内是众所周知的,但在社会公众面前,南导一向标榜的是代表着“社会良知”。如果南导的读者们发现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报纸居然假话连篇,那么他们将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南导。而离开了读者的追捧,南导就成了一只被拔掉牙齿的丧家之犬,想咬人也没有能力了。
罗姝自己就是个摇笔杆子的人,她知道,要整出这样一本书,对每个案例都进行查证,需要花费的精力和金钱是难以想象的。从行文的逻辑性和文笔来看,作者的水平也绝非一般,整个南导能够有这样写作水平的记者,估计也不会超过10个。耗费如此多的金钱,组织如此强悍的写作班子,针对的对象居然只是一份媒体而已,这种事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这是谁干的事情!好歹毒的心计啊!
“孙翔云,你给我过来!”罗姝合起书。对着正站在马路上向一位过路者兜售《南导揭密》的孙翔云喊了一声。
“哎,马上就过去。”孙翔云嘴上倒是挺乖,但脚步却丝毫没动,而是继续和路上谈着价:“这本书真的不贵。才20块钱,现在20块钱能买啥呀?你买一份南导也得1块钱吧,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骗你的?”
好不容易把一本书以强买强卖的手法推销出去了,孙翔云这才跑回到罗姝的面前,笑呵呵地问道:“罗记者,有什么吩咐?对了,是不是看了觉得不错。想批发几本回去给你们同事看看?”
“我问你,你说这书是你写的?”罗姝问道。
“千真万确,就是我写的。”
“不可能!你没有这样的水平能够写出这样的书,这分明是一个写作班子编出来的东西。”
“罗记者,我说是我写的,就是我写的,你说我没这个水平,那你手上这本书是哪来的?”孙翔云胡搅蛮缠地反问道。
“好吧。”罗姝也没辙了。人家死活咬往说是自己写的,你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要对方出示手稿来对笔迹吗?她换了一个问题,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书?你是受谁的指使?”
孙翔云装出无辜的样子,说道:“没人指使啊,我就是觉得写这样的书能够挣到钱,所以就写了。罗记者,你也知道的,那当然我被你所骗,在厂里和林总他们闹翻了,成了下岗工人,我再不想办法搞点经营,不是要饿死了吗?”
“你搞经营就搞经营。为什么要对我们南导下手!”
“罗记者,这是受你们的启发啊。”孙翔云早就想好了说辞,“你看,你们南导卖这么火,不就是因为专门揭黑吗?谁名气大,你们就揭谁。我一想。你们南导名气也挺大的,如果揭一揭你们的黑,是不是这本书也很好卖了。”
“你这是诽谤,你知道吗?你这是犯罪行为!是会受到法律制裁的!”罗姝咬牙切齿地警告道。
孙翔云拼命地向罗姝作着揖,说道:“罗记者,你说得太对了,我这就是犯罪啊,拜托你,赶紧去法院告我吧。让法院把我抓起来,我马上就出名了。这一出名,我的书还不得卖出个几百万本?一本100块,几百万本,那就是几千万啊。”
“几百万乘以100是几亿好不好!”罗姝忍无可忍地纠正道。
“对对对,是几亿,哎呀,坐两年牢,换块钱,太值得了!”孙翔云的眼睛留出了憧憬的光芒,似乎就等着罗姝掏出手铐直接把他抓走了。
关于这本书可能带来的法律风险,老刀以专业人士的视角曾经为孙翔云进行过详细的分析,告诉他说这是绝对没有触犯法律的。看到孙翔云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老刀索性承诺道,如果孙翔云真的因为这本书被抓起来了,每坐一年牢,他赔给孙翔云10万块钱补偿金。孙翔云真没想过自己的人身自由居然还值这个价,他现在还真的巴不得南导把他弄进监狱里去呢。
“你简直就是个无赖!”看着孙翔云油盐不进的惫懒样子,罗姝怒吼道。
孙翔云在心里乐翻了,老子一直都是个无赖,你这个丫头片子现在才知道呢。看来老刀给我介绍的这个活还真是过瘾,能够让一个牛哄哄的记者气成这样,也算是我老孙江湖生涯中值得骄傲的成绩了。
“罗记者,我这可都是跟你们学的哦。”孙翔云笑呵呵地答道,“你们南导往汉华头上泼脏水的时候,难道就不是无赖吗?我这叫以毒攻毒,实话告诉你,这还是刚刚开始呢!”
“我警告你,马上把你所有的书都交出来,不许再向外销售。你说吧,你想要多少钱,我马上就向我们总编请示。”罗姝说道。
孙翔云飞快地从不知什么地方拉过来一辆三轮车,车上满满地都是《南导揭密》,他向罗姝说道:“罗记者,你想要书,这里有几百本,全部卖给你了。价钱嘛,算个九折就好了,90块钱一本。”
“你所有的书都在这里吗?”
“我手里的……都在这里了。”孙翔云道。
“什么意思?别人手里还有吗?”罗姝警惕地问道。
孙翔云自豪地说道:“那是当然,我这本书一写出来,几个朋友就觉得有市场,足足一万册书,被他们拉得只剩下这几百本了。罗记者,你放心吧,我们是全国同一时间发行的,最迟到明天这个时候,全国各地的读者都能够读到这本书的!”
“你……太无耻了!”罗姝尖叫一声,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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