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翻译的,正是哈巴罗夫身边的达斡尔少年。
这少年被派去村寨外喊话,等王辅臣带着民夫冲出来,顿时成为此战的第一个俘虏。
王辅臣说出的汉话,先被随军通事翻译为土话,达斡尔少年再连蒙带猜,极不确定的讲给哈巴罗夫听。
经过两三层转译,到了哈巴罗夫耳朵里,已经变成问他“是否为哥萨克大酋长”。
哈巴罗夫耐心解释道:“哥萨克不是部落,是不受领主统治的自由民。每一个哥萨克聚居地,都会选出自己的首领。大首领叫盖特曼,小头领叫阿塔曼。我在雅库茨克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头领。到了雅克萨,我又变成大头领。”
王辅臣问道:“雅库茨克在哪里?雅克萨又在哪里?”
哈巴罗夫说:“雅库茨克是一座城堡,建在勒拿河边,在这里的东北边很远。雅克萨是我建立的村寨,就在阿穆尔(黑龙江)和结雅河(精奇里江)的交汇处。”
达斡尔少年翻译之后,突然抬头望着王辅臣,咬牙说道:“那里不是什么雅克萨,那里我们的村寨。他杀死了村里全部的男人,我因为岁数比较小才活命。他把活着的女人和孩子,分给手下那些强盗。我们的族长叫希吉涅宜,也被这些强盗杀死了。族长的妻子,不愿顺从哈巴罗夫,还咬伤了他,就被他活活掐死了。”
王辅臣扫了哈巴罗夫一眼,问那少年:“罗刹鬼还干了什么?”
达斡尔少年说:“这些强盗,逼着我们种地和狩猎。又到别的部落,抓来很多俘虏,逼着俘虏给他修建城墙。有一个大部落的族长,名字叫桂古达尔。他的村寨修筑了三层寨墙,作战很勇敢,杀死了四个罗刹强盗。哈巴罗夫很生气,攻破村寨之后,当场杀了六百多人,掳走女人和孩子三百多人。”
见王辅臣不吭声,达斡尔少年又说:“两个月前,强盗偷袭了托尔加城(瑷珲城)。他们抓住了首领托尔加,还抓住了大贵人图龙洽。”
托尔加,是瑷珲城的城主,也是鞑子册封的打牲翼长。
图龙洽,有个表哥因为作战英勇,被黄台吉赐婚做了满清驸马。
达斡尔少年说:“托尔加城(瑷珲城),已经被强盗烧杀一空。首领托尔加和大贵人图龙洽,他们的女儿全被抓走了,妻子因为年纪太大被杀了。”
“你会数数?”王辅臣终于开口,但关注点却不一样。
达斡尔少年说:“我跟那个大贵人一样,也叫做图龙洽,是族中萨满的长子。”
土著里的文化人啊!
王辅臣问道:“雅克萨,也就是你的村寨,距离雅库茨克有多远?”
图龙洽回答说:“有多远我不知道,但我们种的粮食,还有强盗们抢来的粮食,一大半会运去雅库茨克卖掉。听说沿途都能坐船,半个月就可以到。”
王辅臣又问:“雅克萨还有多少罗刹鬼?”
图龙洽说道:“还有二十多个。”
王辅臣再问哈巴罗夫:“雅库茨克有多少人?”
哈巴罗夫为了活命,当即把雅库茨克的哥萨克给卖了:“雅库茨克的长官,不是哥萨克,是沙皇派来的落魄贵族军官。雅库茨克的长官,名字叫彼得·戈洛文。雅库茨克的秘书官,名字叫瓦西里·波雅尔科夫。他们有向哥萨克征税的权力,因此非常讨厌。我劫掠的财物,都会运去卖给他们。住在雅库茨克的哥萨克,只有两百多人,但依附的土著数量有五六百。”
王辅臣继续问道:“除了雅库茨克,哪里还有罗刹鬼?”
哈巴罗夫如数家珍道:“贝加尔湖畔,有上安加拉斯克和巴尔古惕穆和屯两座城堡。更西边,还有乌斯季库特、上勒斯克、奥辛斯克、布拉茨克四座城堡。那些地方,都是布里亚特蒙古人的领地。”
王辅臣听得一头雾水,询问土著和随军翻译,勉强弄明白布里亚特是啥,就是北方蒙古的不里牙惕部。
至于贝加尔湖,经过反复询问和推测,宣教官钟开栋突然插话:“贝加尔湖,怕就是北海。”
“北海?”王辅臣依旧没听懂。
钟开栋说:“苏武牧羊北海上。”
王辅臣作为降将,又表现优秀,可是被推荐去读过军校的。
虽然只读了一年,但也知道了许多典故。因为军校除了军事科目之外,还培养忠诚爱国思想,什么苏武牧羊、什么岳飞抗金,王辅臣当故事早就听了无数遍。
“苏武牧羊的地方啊,”王辅臣先是笑呵呵,随即又作愤怒状,“老祖宗放羊的地方,怎能叫强盗夺去?回去我就打报告,早晚得把北海给拿回来!”
钟开栋说:“就此人的供述,罗刹鬼不止一两股。我们只消灭其中一股,若是直接退兵,那什么雅库茨克的罗刹鬼,必然再度南下占领雅克萨。得留一些兵去守着,但我们又不能擅自驻兵。”
王辅臣问达斡尔少年:“雅克萨据此有多远。”
图龙洽说:“坐船顺水六七天,逆水也不会超过十天。但岸上有些地方难走,还有森林和山地,恐怕走路得一两个月。”
钟开栋说:“快到冬天了,得赶紧回去。回去的路上,让那些会造船的部落,多造一些运输船,承诺来年用粮食交换。明年不用带这许多战马,到了松花江便全军坐船来往,到时候带几门火炮,再去攻打雅克萨的城墙。”
王辅臣问道:“雅克萨的城墙修得怎样?”
哈巴罗夫说:“人手不够,只垒了一些矮土墙,还没有修筑成城堡。”
钟开栋说道:“这里太寒冷偏僻了,粮食产量也少,不可能驻扎太多军队。想要统治这里,得学建州鞑子那样,册封一些土著首领,让土著首领代为管辖。我们赶快回辽宁,将详情上报朝廷。明年出兵的时候,最好带着朝廷使节过来,沿途册封那些酋长为土司。”
“你的主意好,都听你的。”王辅臣笑道。
两天之后,大同军原路返回,达斡尔少年图龙洽也被带上,而且还不是以俘虏的身份。
图龙洽跟在哈巴罗夫身边当狗,究竟做了多少坏事,这个根本没人关心。他脑子灵活,还会数数,是土著里的文化人,并且熟悉黑龙江流域,这就足够在来年担任随军向导。
37个哥萨克俘虏,被捆在运粮船上分别看押,几乎一条船上捆一个,避免他们聚集之后造反。
运粮船很小,没有船舱。
哈巴罗夫不但被五花大绑,而且嘴里塞着破布,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他心中恐惧不安,因为王辅臣不按剧本来。
若在俄罗斯、波兰和立陶宛,像他这种有名气的哥萨克头目,不管以前做了多少坏事,只要愿意投靠效力,领主们都是愿意接纳的。这里的领主老爷,咋就不接纳自己呢?还把自己捆起来带走,难道是带回去杀头吗?
军队一路返回松花江流域,哈巴罗夫去年来过这里。相比“富庶”的黑龙江中上游,黑龙江下游和松花江流域,已经可以称为“富得流油”了。
顺着松花江继续行军,渐渐来到哈巴罗夫没抢过的地方。
穿过蒙古人的草原,过了哈尔滨和长春,哈巴罗夫被勒令下船步行。
这里没有太大变化,常年战乱人烟稀少,一直到了安乐州境内,人口就迅速稠密起来。
安乐州的辖地很广阔,包括后世的双辽、四平、康平。原有的汉人、女真人和蒙古人,已经落户分田进行安置,且经过好几年的移民,全州在籍人口(12岁以上)超过四万。
稀稀拉拉的村落,在南方汉人眼里,简直可说是偏僻荒凉。
但哈巴罗夫却越看越心惊,每天都要路过两三个村落,一个村落至少几十上百人。这比黑龙江、松花江富庶得多,想来已经到了领主老爷的统治核心。
终于,他们到了安乐州城,城里的居民足有两千多人。
在这个“大城”里,哈巴罗夫被移交,突然跟领主老爷分开了。哥萨克俘虏们,被一群士兵带着,押送前往“巨城”铁岭。
看到铁岭城墙,哈巴罗夫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自己被押去见国王?就算不是国王,恐怕也至少是什么大公!
然而,俘虏们根本没进城。
在城外驿站歇息一晚,便被押着继续上路,不多日来到沈阳。
看到沈阳城墙,哈巴罗夫震撼莫名。
国王,城里肯定住着国王!
可惜还是没进城,一路坐船而下,接着又来到海边,等待几日便登上海军战舰。
多么雄伟的战舰,哈巴罗夫有幸见过奥斯曼战舰,这些战舰一点也不输给奥斯曼海军。
哈巴罗夫被扔进船舱关押,无法看到外面啥情况。他只感觉,中途停了几天,舱里的货物被搬出,又搬进来一些货物。
等他被押着下船时,来到一个巨大的海港(上海)。
好……好多人啊!
哈巴罗夫傻傻看着码头,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他没来由产生恐惧。扭头一看,港口内到处都是商船,每条船都意味着无尽的财富。
然后,他又被塞进船舱,顺着长江往南京而去。
再次回到甲板上,看到南京城墙的一瞬间,哈巴罗夫不由双腿发软:伟大的主啊,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一路进城,哈巴罗夫看到好多贵族。
此时已是初冬,来往行人都穿得很厚实。但有些人的棉袄,外层却是丝绸。有些人穿着皮衣,有些人穿着毛衣,样式都很时尚,在哈巴罗夫看来全是贵族老爷。
终于,哈巴罗夫明白过来,这里肯定是契丹人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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