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果然说到做到,没过几日,就下旨召了俞夫人进宫来,同行的还有俞馥仪十七岁的妹妹俞韫仪。
不愧是一家子,这对母女的长相跟俞馥仪同属一个风格,都是瓜子脸杏眼樱桃嘴,典型的小白花长相,只不过俞馥仪是伪白花真刻板,而这对她们则是真正的表里如一。
甫一见面,三人便抱着哭成一团,足足哭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仍未停歇,哭的俞馥仪戏都要演不下去了,只得朝谷雨招了招手,在她的帮助下强硬的将俞夫人搀扶至炕床上,又拉着俞韫仪的手将她从地砖上拽起来,按坐到旁边的圆凳上。
俞馥仪斜了谷雨一眼,吩咐道:“去,端两盏西瓜汁来。”
谷雨忙去端来两只盛了西瓜汁的琉璃盏,放了一盏到炕桌上,又端给俞韫仪一碗,笑嘻嘻道:“娘娘新近琢磨出的冰饮,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的,得知夫人跟二姑娘今个进宫,娘娘一早就吩咐小厨房预备下了,夫人跟二姑娘且尝尝吧。”
俞韫仪翘着兰花指,仪态万千的用汤匙舀了一勺西瓜汁含进嘴里,喉咙微动吞咽了下去,然后脆生生的说道:“大姐在家时就与姊妹们不同,不爱琴棋书画簪环衣裙胭脂水粉,偏爱琢磨这些个吃食,本以为入宫后从此便改了,不想竟越发进益了。”
俞夫人见状也尝了一口,赞许的点了点头:“甜丝丝,冰凉凉的,比酸梅汁更能解暑,难怪皇上会赞不绝口。”
俞馥仪笑了笑,闲话起家常来:“家里一切可好?大哥可有寄信回来?”
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俞夫人迅速将琉璃盏放下,再次捏着帕子抽搭起来:“再别提那个狠心的,光顾着自个在外头逍遥快活呢,哪里会管我们孤儿寡母的死活?”
俞馥仪的长兄俞绍仪简直是架空历史版的徐霞客,已然二十二岁,却不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想着娶房媳妇传宗接代,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四处游走,撰写的游记被无数文人墨客追捧,在士林中的名声比曾是今上太傅的父亲还要高,只是同其他世家子弟比起来,到底有些剑走偏锋,很难被长辈们理解。
俞馥仪前世是半个驴友,曾徒步过青藏线、川藏线,还登过几个难度较小的雪山,如今穿越成宫妃,只能被困在紫禁城这片狭小的四方空间里,对同道中人的俞绍仪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实在说不出什么批判的话语,只得将话题转移到俞韫仪身上:“妹妹的前程可有眉目了?”
俞韫仪原是与住在储秀宫前殿正殿、内阁次辅林栋的嫡幼女林昭仪的兄长林朝阳定了亲,不想成亲前两个月林朝阳突然得绞肠痧一病呜呼了,才刚及笄的俞韫仪便成了望门寡。
俞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抽搭的更凶了:“若你父亲还在世,今上太傅的女儿,别说只是望门寡,便是真的成了寡妇,也是不愁嫁的,如今他撒手去了,你大哥又是个不成器的,谁还瞧得上咱家呢?使人来说项的,左不过一些勋贵庶子、五六品小官的嫡子罢了,都被我给拒了。你妹妹何等样的人儿,满京城的闺秀里就属她最拔尖了,总不能就这样被糟蹋了,不然我死后也没脸去见你父亲。”
先前能与内阁次辅的儿子定亲,那是因着俞敏远头这个太傅的关系,如今俞敏远不在了,俞家一落千丈,便是俞韫仪不曾定过亲,也很难寻得到林家这种条件的夫家,更何况她如今还顶着个望门寡的不吉利名头?勋贵庶子、五六品小官的嫡子,如何都不会娶不上媳妇的,人家愿意抛出橄榄枝,不过是看在自己这个育有皇子的德妃面子上罢了。
不等俞馥仪安慰,俞夫人自行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一脸欣慰的说道:“好在要选秀了,凭你妹妹的人品样貌,中选不在难事,到时你们姐妹俩在一处,互相有个照应,我也就放心了。”
姐妹共侍一夫?这也太重口吧?俞馥仪只觉一道闪电朝自己劈来,瞬间将自己劈的外焦里嫩,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道:“宫里这种吃人的地方,我一个在这里受罪也就罢了,何苦又把妹妹送进来?”
俞韫仪转着脑袋,目光在东次间铺陈了古董摆设的多宝阁、落地的西洋玻璃穿衣镜、自鸣的玳瑁时辰钟、白玉香薰炉以及前朝书画大家吴尊宇的《采莲图》上一一划过,扁了扁嘴巴,一脸不赞同的嗔道:“瞧大姐说的,如此荣华富贵,也算受罪的话,那天下间可还有不受罪的地方?”
俞家也算是钟鸣鼎食的人家了,不想她竟然眼皮子这么浅,难怪前主才刚满月便被俞敏远抱到了俞老夫人所居的鹤年堂,俞夫人这种遇事只会嘤嘤嘤的小白花真心是教养不好女孩儿的。
俞馥仪强忍着不耐烦,淳淳劝导道:“宫里哪是那样好容易混的,只拿上次小选来说吧,中选的秀女有十六个,几年过去,有资格每日到皇后跟前请安的也只有五个而已,其他的要么在争宠中落马,要么籍籍无名的偏安一隅……”
话不等说完,便被俞韫仪截断了,她拔高了声音,尖利的说道:“都是从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姐姐能位列四妃还生下皇子,凭什么我就不行?你未免也太小看人了。”
眼见二女儿动了怒气,俞夫人连忙站出来帮忙劝俞馥仪:“有你这个德妃姐姐在上头看顾着,宫里谁敢寻她的晦气?你再帮着在皇上跟前多提携提携她,过几年也生个皇子下来,夺得储君之位的机会岂不是更多了一个?”
如果真的对那个位子感兴趣的话,俞馥仪又怎么可能给司马琰搞出个亲姨母所出的竞争对手来?除非自己脑残了。不过就算她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也不想把俞韫仪弄进宫来。这样的蠢货被太后几句话就会哄的晕头转向,不知死活的跑去跟郑贵妃对掐,掐死了郑贵妃,司马睿铁定立马弄死她,连带着自己都要被铲到冷宫里去;若被郑贵妃掐死,自己颜面扫地,往后每天都会生活在众妃嫔的讥笑挤兑中,连带着司马琰也要人格扭曲。
怒极反笑,她看向俞夫人,一字一句的问道:“倘若哪个姨母瞧上了父亲,欲与母亲共侍一夫,外祖母力劝母亲同意,还让母亲帮姨母在父亲跟前邀宠,好让姨母生个儿子下来与哥哥争夺族长之位,敢问母亲该作何反应?”
俞夫人被问的一怔,随即尴尬笑道:“平民百姓之家,自然不合规矩,但宫里这种事儿并不少见,别的不说,就当今太后与蕙太妃,便是一对亲姐妹。”
当年太后入宫八年未有生养,又不招先帝喜欢,皇后之位岌岌可危,秦家这才又送了庶出的蕙太妃进来,只是没等蕙太妃有孕,太后自个就先怀上了,然后蕙太妃就被打发到离乾清宫最远的景阳宫自生自灭了,等到先帝殡天后,又被发配去守皇陵,至今也不知是生是死了。
话题转到太后与蕙太妃身上,俞馥仪脑子突然清醒起来,然后想起一个事儿来。
大周朝秀女参选的条件,除了五官端正身体康健外,还必须是勋贵或者五品以上官员三代以内的直系女性后代,俞馥仪上次能参加小选,还是沾了外祖父的光,如今外祖父早已致仕,俞韫仪名字根本不会出现在名单上。
不过她还是决定问一问俞夫人,省的闹出幺蛾子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妹妹并不够条件参选呢。”
俞夫人刚要张嘴,却被俞韫仪抢了先,她高仰着头,一脸理所应当的说道:“大姐替外祖父向太后求个五品以上的虚衔便是了,大姐那样受太后看重,她老人家也乐得你多一个帮手。”
且不说牡鸡司晨这种事情太后不会干,就算太后会干,她凭什么要求太后帮忙?接受了这个帮忙,就等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司马琰的前途全赔上了,别说自己是个穿越女,跟这个便宜妹妹没什么感情,就算不是穿越女,嫡亲的妹妹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也断然不会同意的。
俞馥仪沉下脸来,斩钉截铁的拒绝道:“后宫不得干预前朝政事,这样的话我听过也就罢了,是怎么也不敢跟太后说的。”
“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这可是真是我的‘好姐姐’呢。”俞韫仪一下站起来,边嘤嘤哭泣边去拉扯俞夫人的胳膊:“母亲,咱们走,也别在这里碍人眼了,就让我嫁给勋贵庶子、五六品小官嫡子那样的蠢货吧。”
虽然五六品官员在京城里不起眼,但都是实打实的两榜进士出身,嫡子有出息的话,再考个进士不成问题,而勋贵庶子里也不乏有出息的,仔细挑一挑,不难寻到合意的,结果这对母女眼睛长在头顶上,高不成低不就的,拖了两年多还没个结果,最后竟打起自己女婿跟姐夫的主意,真真是不知道叫俞馥仪说啥好。
“本宫身子才刚大好,太医叮嘱万不可久坐劳累,就不多留母亲跟妹妹了,得空我再求皇后宣你们进来罢。”懒得再同她们周旋,俞馥仪直接吩咐谷雨送客:“谷雨,替本宫送夫人跟二姑娘出去。”
“夫人、二姑娘,这边请。”谷雨抬了抬手,引着不甘不愿的俞夫人跟满脸愤恨的俞韫仪出去了,没一会返回来,鼓着腮帮子吐槽道:“不是奴婢多嘴,夫人跟二姑娘也太不着调了些,竟半点不替娘娘着想,若娘娘真的听了她们的话遵从了她们的吩咐,那娘娘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这宫里待下去?”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连本宫的母亲跟妹妹都敢拿出来说。”俞馥仪瞪了她一眼,哼道:“是不是跟李元宝一样,脑袋也不想要了?”
“娘娘不爱听,奴婢不说了就是了,何苦要惦记奴婢的脑袋呢?” 谷雨吐了吐舌头,将俞夫人跟俞韫仪用过的琉璃盏收到托盘里,端着托盘一溜烟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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