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曰下午三点,组团外出跑业务的老爷子们终于回来了。
正如田文建所料,他们并没有载誉而归,而是在码头边徘徊了近三个小时,等钢结构公司和机械公司都下班后,才乘最后一班公交车悄悄的返回。尽管如此,还是没能瞒过门卫们的耳目,他们前脚刚走进乐老书记家的院门,田文建后脚便跟了进来。
乐老书记把行李客厅往一扔,坐在破沙发上唉声叹息,看上去很是憔悴。与之前那精神矍铄、思路清晰,一点儿也显不出老态龙钟,出发时踌躇满志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判若两人。
吴总工程师的头发更白了,那双灵敏的大眼比以前更浑浊,瞄了田文建一眼后,就与上访专业户李田宝、第三任厂长陆卫平围坐在旧方桌边,一声不吭地整理起车票和住宿发票来。
“……路费七千四百五十八,住宿八百四十二,还有二百二十五块钱没发票……饭费一千七八二十六……”
李田宝戴着老花镜,一边“噼里啪啦”的拨打着算盘,一边不时的沾沾口水,一丝不苟地翻看着记流水账的笔记本。陆老厂长则小心翼翼的整理着一张张车票,一排一排的在桌面上摊得整整齐齐,还掏出钢笔,在最上面那张上标注是几月几曰,在什么地方,乘什么车之类的备注。
“……哦,还有电话费,一共四百二十五,也没有发票。”
李田宝刚说完,乐老书记狠瞪了他一眼,接过老板递上的茶杯,一边招呼田文建坐下,一边唏嘘不已地叹道:“世道变了,真变了,拿着介绍信都不让进门,非得要什么预约,这还算好的,有些单位更霸道,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差点让保安赶我们出门。”
“老书记,不说这些了。”
第四任书记尹介明摇了摇头,随即指着客厅中央的那堆行李,冲田文建一脸苦笑着说道:“好不容易出去一次,也没买什么东西。包里有几根天津大麻花,是老书记特意给小娜带的,也不知道压碎了没有。”
七位平均年龄超过68岁的老人,为了保住这个历史悠久的老厂,风里来雨里去的跑遍了沿江、沿海二十几个大中城市,来回行程近3万公里,历时一个半月,仅花去了一万多一点,平摊下来一人才一千五百块钱。
可以想象,他们不但没住过一天宾馆,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车上过的,甚至还可能常夜宿在火车站和汽车站。
得知他们竟然还惦记着自己,还大老远的给小娜带回几根大麻花,田文建禁不住泛起了一酸楚,连忙强颜欢笑道:“一个大麻花,一个狗不理包子,那可津门的特产,小娜肯定喜欢,我先代她谢过各位了。”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谢什么谢?”
老书记摆了摆手,不无沮丧地说道:“这一趟算是白跑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去,劳命伤财啊!不过你放心,我们都商量好了,车旅费大家伙平摊,不会让你为难。”
“为单位办事,怎么能让你们自己掏腰包?”田文建连忙站了起来,拍了拍李田宝的胳膊,异常严肃地说道:“财务下班了,今天是来不及。李大伯,明天一早你就去财务科,该怎么报就怎么报,另外还得把出差补助给算上。”
“事情没办成,好意思花公家钱吗?”李田宝长叹了一口气,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个鼓囊囊的信封递了上来,一边低声说道:“这两万块钱一分没动,你点一点。”
田文建准备开口,尹老书记突然抬起头来,不容置疑地说道:“田书记,你就别为难我们了。再说厂里也不富裕,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节俭归节俭,但眼前这几位还真不是缺钱的主儿,田文建沉思了片刻,干脆大大方方的接了过来,并不无得意地笑道:“各位前辈,你们出去跑业务,我在家里也没闲着。在朋友的提醒下,对厂子怎么才能走出困境,有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乐老书记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不等田文建说完,便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想法?”
见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齐刷刷的盯着自己,田文建连忙笑道:“反其道而行,造船不行咱们可以拆船。”
他们可都是行家里手,哪能不明白拆船的利润,不过造船和拆船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个弯子一时半会儿还真转不过来。
“听起来虽然有点那个,但这却是咱们唯一的出路。各位别瞧不起拆船,真要是做起来,做出点影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以说这是一项事业,利国利民的大事业!”
看着老爷子们瞪目结舌的样子,田文建掏出香烟散了一圈,一边挨个给他们点上,一边侃侃而谈道:“从国际上来看,这个投资小、见效快、效益高的行业,咱们已经落后了,特别是印度,他们远远走在我们的前面。
他们给予拆船业一系列优惠政策,比如取消对废船进口的限制,减免拆船厂的税收等等。这让他们的拆船业飞速发展,光阿朗一个地区,就有200多家拆船厂,不但提供了几十万个就业岗位,还大大缓解了钢材需要的压力。”
吴总工想了想之后,自言自语地说道:“自实行分税制以来,为了抑制通货膨胀,调整产业结构,对经济发展实行宏观调控、紧缩银根、以及严控信贷等经济政策,致使国内钢材价格下滑,同时又对进口废船征收3%的关税和17%的进口环节增值税,让国内拆船企业难以为继,现在还坚持拆船得已经寥寥无几了,从市场的角度上来看,还真是个冷门的生意。”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痛快,田文建重重的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是啊,越是冷门的生意越赚钱,更何况现在政斧也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已经对拆船业松绑了。只要我们能通过拆船协会的核定,就可以享受废船进口环节增值税先征后返的优惠政策,就能在拆船这一行闯出点名堂。
同时对我们来说,拆船也是一种学习。油轮咱们没造过,箱船咱们也没造过,那些个天然气船咱们甚至脸见都没见过。如果咱们可以拆它两艘,那完全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提高咱们的建造技术嘛。”
乐老书记动心了,沉思了片刻,突然说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一老战友的儿子就在拆船协会。真想干的话,找找他应该可以解决资质和核定的问题。”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有这个关系在,田文建才不会拉下脸去求那个牛哄哄的胡eo,便欣喜若狂地说道:“老书记,您可帮我大忙了。跟您老说实话吧,我不但想干,而且还想干出点名堂。要把咱们厂,发展为全国乃至全世界有名的拆船厂,争取一年赚它一两个亿。”
一两亿!
老爷子们被这个数字惊呆了,陆老厂长愣了好一会后,才惊讶地问道:“小田,你不是在哄我们开心吧?”
“陆厂长,您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
田文建深吸了一口香烟,吐着淡蓝色的烟雾,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认真研究过了,船坞船台、码头设备和机械设备咱们都有,还有十几名船舶制造方面的专业人才,设备和技术没有任何问题;同时,我们隔壁就是j省最大的废物危险品处置中心,只要再找一处垃圾深埋场和建一个油泥储蓄池,那环保问题将迎刃而解。”
“拆船,尤其是拆大船,光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吴总工程师想了想之后,若有所思地说道:“首先是船的问题,印度之所以走在我们的前面,那是因为他们与英国有着深厚渊源,不管造船厂还是拆船厂的老板都说英语,与英国有多方面的联系,可以从英国废船经纪处买船,中间环节少,比我们占优势。
同时,他们也是一个人口大国,而且贫富差距比我们还大,工人没有任何安全保障,雇主也不负担生活、住宿,更没什么劳动保障,人力成本要比我们低得多。”
不愧是留过洋的老专家!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虽然之前对此没有进行过研究,竟然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这让田文建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忙点头说道:“是啊,跟他们相比,我们的确没什么优势。甚至在买船价格上,他们都比我国开价高得多。”
“现在是什么价?”吴总工掏出笔记本,异常严肃地问道。
“印度420—450美元每轻吨、孟加拉是410—430美元每轻吨,我们去年的购船价格大概在320—360美元每轻吨。当然,这只是拆船协会统计的平均价,毕竟废船交易一般由隐伏买主私下放盘,对旧船的买卖成功价和交易条件都予以保密。”
田文建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里面门道很多,有根据国际惯例的上市交易,有不上市交易、有公开拍售出售、有公开招公开出卖出。现阶段我们只能从最外围入手,先联系荷兰p&o、德国汉堡秀、美国雪弗龙、美孚、英国bp、挪威伯爵等大航运公司,参加一些国际上的公开拍卖,等积累到足够的废船交易经验后,再谋求进一步的发展。”
吴总工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计算了一番,突然说道:“按印度的价格计算,国际废船交易价格基本上达到了废钢价格的1.5倍,如果不把船用设备都利用起来,那这个利润就微乎其微了。”
“恩,所以我们才要尽可能地低价购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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