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叫过茶掌柜要付账,犀锋将他拦住,坚持自己付账,柳寒也不谦让,转身要走,这时从对面茶楼出来个穿着麻衣布袍的人,这人的布袍较短,露出两只光生生的脚板,脚上套着的却是一双草鞋,这人快步走进雨中,边走还边冲这边叫。
“柳兄!柳兄!”
柳寒扭头看去,心中顿时暴寒,来人神情欢愉,两眼放出热辣辣的光芒,就像期盼已久的知己,更多的则象思念已久的苦侣,终于等到他的出现。
柳寒差点拔腿就跑,好容易才抑制心中的恶心,可就这一会,那人已经到跟前,兴奋不已的抓住他:“柳兄啊柳兄,你可让我好等!”
柳寒直翻白眼,心说我们很熟吗!咱们总共也就见过一两面,你和你那爹挖个坑,老子还不得不往里跳,今儿又想作什么?
他苦笑着揶揄道:“我说二公子,咱们好像没那么熟吧,你不在上面听曲吟诗,跑来与我们这些粗汉在一起,担心秋大将军知道了,又禁足三日。”
秋戈冒雨过来,脚上和布袍下端全是泥污,身上的衣服倒不算太湿,袍幅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闻言后大笑不已,依旧抓住柳寒的手臂:“你可不算粗汉,长安城得巨木先生点评,《将进酒》传遍天下,现在帝都青楼,满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通销万古愁!你人没到帝都,却已是帝都名人!来,来,来,咱们楼上去,我给你介绍下帝都的名士!”
这秋戈刚出现时,犀锋看他的神情甚是不屑,认为不过又是一个好日子不知该怎么过的豪门公子哥,可再一听,居然是秋云大将军的公子,轻视之心顿消,好奇之心又升起来。
秋云大将军一向为人端正,治军严格,长子白马秋歌勇冠三军,统帅黑豹,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威震大漠;没成想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儿子和弟弟。
柳寒毫不客气将手臂从秋戈的手中抽出来,笑骂道:“玄修将脑子修坏了,你没见我商队的兄弟们还在雨里淋着,还喝酒,改日吧!”
“哦。”秋戈扭头看看,长长的车队靠路边停靠,车辕上车夫护卫身披蓑衣,一言不发的端坐着,正要张口问,为何不进来喝杯热茶,转眼一看,附近几个茶馆都被兵丁占满,心知是为什么。
他没觉着有什么不好意思,依旧大大咧咧的:“你怎么今天才到,你可比我先走十多天!”
柳寒打个哈哈,讥讽道:“秋二公子,你们奉召回朝,轻车简从,快马加鞭,沿途还有驿站可以休息,我可是一大堆人,你看看,几百人,这么多货,这么多车,快得起来吗!”
这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秋云不敢去长安,直接穿山而过,走的是近道,柳寒在长安耽误的时间太多,两个因素综合起来,他才晚了这么多。
秋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嘿嘿一笑,没再接着说这话题,柳寒扭头给犀锋介绍:“犀兄,这位便是秋云秋大将军的二公子,名满凉州的秋戈秋二公子!”
犀锋几人抱拳施礼,秋戈却淡淡一挥手:“无妨,无妨,”随即落寂的叹道:“可惜虚名误,那得大自在。”
“为赋新词强说愁,别在故作忧愁,”柳寒也不客气,给犀锋丢了个眼色,让他不要生气:“秋兄,.。”
“哎,我说柳兄,我可是跳出红尘外,诸位兄台,看得起我,就叫我无聪。”秋戈好像有些生气似的打断柳寒,冲着犀锋他们说道。
柳寒也不以为意,向他介绍犀锋:“这几位是我在长安结识的朋友,都是直来直去的好朋友好兄弟,这位是,犀锋犀校尉,这位是张雄张兄弟,这位是..”
柳寒挨个给秋戈介绍了一遍,秋戈的神情却依旧是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往心里去:“大哥见了你们一定高兴,我说柳兄,什么时候请我喝酒,我可去了你那瀚海商社好几次了,腿都快跑断了。”
柳寒一翻白眼,神情坚决:“说什么呢,该你请我喝酒吧,秋公子,端木生,你小子占了大便宜,居然还跟我要酒喝,要脸不要!”
秋戈哈哈大笑,重重在柳寒肩头拍了掌,草鞋被泥水泡了,走起来路来啪啦啪啦直响,柳寒皱眉问道:“你家穷得连鞋都买不起了?做出这副邋遢样来?”
“这你就不懂了,帝都名士都这样,草鞋麻衣,除非上朝,绝不穿官衣。”秋戈一点不含糊,得意洋洋的抬起右脚,大脚拇指冲着柳寒还扭动了下,弄得柳寒犀锋们哭笑不得。
柳寒不想与他纠缠,朝望都楼二楼看了眼,歌姬的小曲已经没了,空中只剩下斜斜的雨丝,窗户处,有几个人正朝这面看过来,柳寒扭头问:“无聪,你该上去了,我先回去,过几天,再来请我喝酒。”
秋戈也朝上面看了眼,看到那几个人,冲他们挥挥手,随口说道:“没什么意思,殿中曹尚书被太子免职,让他致仕回乡,崔翊乃山东大族,上品士族,当了二十年尚书,辅佐两代君王,一向老奸巨猾,可这次就没过了得了太子这关,触怒太子,不得不致仕回家。”
柳寒轻轻哦了下,难怪这望都楼前停了这么多豪族马车,崔家可是了不得的上品士族,在大周时,家里便出过十来个皇后,十多个宰相,到了大晋,崔家威势稍减,可依旧出过两个皇后,三个宰相。
不过到了泰定一朝,崔家的势力弱了不少,在朝中最大的官便是这位崔翊。
“那你还不赶紧过去安慰去,再写两首诗,送上几粒玄修丹药,这位崔尚书再给你扬扬名。”柳寒讥讽道。
犀锋脸色一变,别看这些士族子弟穿着邋遢,举止荒诞,言语上肆无忌惮,可实际上,这些家伙个个眼高于顶,他对你不客气,你却不可以同样如此。
秋戈却若无其事受了,柳寒似乎觉着刺激还不够,依旧继续嘲讽道:“我算明白,为何无明说你是红尘中人,你整天和这些人打交道,何年何月才能修成大道,我看你还是来给我当学生,我教教你怎么行商吧。”
这一次秋戈的神情终于变了,拉下脸来,犀锋拼命给柳寒使眼色,得罪秋戈不要紧,可得罪了秋大将军却不行。
秋大将军虽然都督凉州,可雍州边军同样敬佩这位威震大漠的大将军。
可秋戈却没有翻脸发火,冲柳寒苦笑下:“柳兄的嘴可真利害,我算是见识了,哎,看来我不得不交你这个朋友了。”
柳寒气极反笑,敢情这下才决定和自己交朋友,刚才那副一往情深的样子,敢情是假的,看着秋戈那张脸,首次有种给他一拳的冲动,砸他个百花齐放,春光灿烂。
看看柳寒脸色不对,秋戈眼珠一转,感到危险,立刻转身便走,遥遥冲着柳寒叫道:“柳兄,你先忙吧,到时候我找你喝酒,凉州烧刀子!”
柳寒两眼瞪着他,秋戈转身跑进望都楼,在门前台阶上留下一串泥印,可谓来时一阵风,去时落汤鸡,犀锋张雄目瞪口呆,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士族子弟的认识。
半响,柳寒才恨恨的叹口气,犀锋忍住笑轻轻拍拍他的肩头,他倒不担心柳寒会含怒出手,要是这点控制力都没有,他就活不到现在。
“他真是秋大将军的二公子?”张雄看着望都楼的二楼不相信的问。
柳寒苦笑下没有回答,他隐隐觉着好像这秋戈的出现对他将在帝都作的事没什么坏处,可能还有好处。
“白马秋歌居然还有个这样的弟弟!”另一个军官也很惊奇,白马秋歌是边军将士的偶像,黑豹是鹰翎卫暗暗较劲的对手,显然,他们受到的震撼太强了。
“士族子弟,什么样的都有,”犀锋说道:“你没听说扶风黄家的三个公子,不一样吗!”
扶风黄家,乃雍州大族,同样是上品士族,而且与其他士族不同的是,黄家乃将门世家,与凉州的马家并称西北蚂蟥,黄家这一代最出名的也同样是三个公子,长公子黄平喜欢玄修,就跟秋戈一样,整天麻衣覆身,披头散发在山林间田间行走;次子黄勇喜文,乃雍州有名的文士;三子黄文,则喜好刀枪,今年十六便已经踏入武师境界,堪称修炼天才。
“圣人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柳寒平静下来,冲犀锋张雄抱拳施礼:“我先走了,今后我会长居帝都,兄弟们要有机会到帝都,务必让我尽地主之谊。”
犀锋张雄齐齐应诺,柳寒转身,有人递上来蓑衣,牵过乌锥,柳寒上马,扭头对柳松说:“先去城外的庄园。”
“是,”柳松大声答道:“老爷,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许掌柜了,我们到时,估计许掌柜已经准备好了。”
柳松说完拔马向前,柳铁冲车队扬起鞭子,车队缓缓启动,柳寒又朝望都楼二楼看了眼,窗户上依旧有目光看过来,隔着纱窗,那人的面貌有些看不清,可感觉此人气度不凡,不像普通人。
犀锋他们站在茶棚中,看着车队缓缓启动,一辆一辆的离开五里铺,张雄有些惋惜,这一路行来,他对柳寒的好感极深,倒不是因为那些银子,他就觉着柳寒这人爽快,不太象商人,从不斤斤计较,虽然没见过他出手,可犀锋告诉过他,他的修为很高。
这些鹰翎卫军官中,只有犀锋知道,柳寒未来的日子是多艰难,有多凶险,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秦王的事也同样凶险,藩王向帝都派探报,让皇上知道了,无论藩王还是主持此事的,都会受到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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