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懒散的潘冀,潘链差点就暴跳如雷,额头的青筋直跳,他连忙压压火气,稳定下心神,兄弟俩人,同父同母,彼此相知甚深,潘链了解弟弟的洒脱不羁,潘冀清楚哥哥的雄心壮志。
潘链是大哥,承继家族数百年的希望,将潘家带上更高的层次,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士族豪门,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命运,他无法躲避也无法推卸,所以他必须进,抓住一切机会勇进。
作为弟弟的潘冀则要轻松多了,在哥哥的庇护下,他可以快意江湖,可以纵马旷野,可以闲云清风,淡泊名利,卧谈玄修,所以,他是潘家子弟中修为最高的,一手穿云箭,百步之内,可以射中飘飞的柳絮,也可以射中水中的游鱼。
“我也不想争,”潘链叹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看上去闲散纨绔,可实际上才华横溢,待人豪爽仗义,家族招揽的几百江湖豪客,多数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不争行吗?罄儿走了,就留下这么点骨血,他若不能接掌大位,后果会是什么,自古天家无骨肉,罄儿这唯一的骨血,咱们能看着不管吗?!”
潘冀无言以对,潘罄是潘家的第一个皇后,七年以前病故,只留下了太子这一个儿子,潘罄没进宫之前,是潘冀最疼爱的一个侄女,比自己的亲生女儿,现皇后潘芷还疼上几分。潘罄进宫前,潘冀就曾坚决反对,现在潘链一提潘罄,潘冀的懒散顿时收敛起来。
潘链接着说:“皇上以前优容你,你不想干事,就不让你干事,皇上知道你这性子,可你就为什么不想想,皇上知道你这性子,还让你接掌太尉,为什么?不就是希望你能帮太子吗?老二,一边是圣恩,一边是罄儿,你衡量下吧。”
灯光中,潘冀神情变换不定,过了会,他才叹口气:“大哥,我不是不想管,可我担心啊。”
“担心?有什么担心的?”潘链有些好奇,潘冀苦笑下:“盛极而衰,大哥,咱们潘家连续出了两个皇后,这极其少见,朝廷三公,潘家占了两个,咱们潘家可谓盛之极,这样盛的家族,史书上记载的有几个,这样的家族最后能得到保全的有几个?大哥,说真话,有时候我想想就害怕。”
潘链不以为然,难道潘家就不该起来!难道一直被别人踩在脚下才是对的!
“二弟,你想得太多了,为什么你不想想这是上苍给我潘家的机会,圣人说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现在我潘家就是这样,皇上要我潘家出力,太子需要我潘家出力,我潘家不出力行吗?二弟,你这个想法不行,否则我潘家才真的离祸不远了。”
潘冀沉默了,大哥说得有道理,朝局发展到现在,潘家已经不能退了。皇上任命他为太尉,接替齐王,此举同时也将他推到齐王的对立面,就算他想躲都不行,皇上不允许,太子也不允许,妒忌潘家的那些士族们也不会放弃,所以,随着圣旨的颁布,潘家便已经处于风口浪尖。
潘链将潘冀神情变化看在眼里,知道他意已动,便接着说:“齐王乃皇上亲弟,太子的叔叔,咱们潘家若直接出面,将来天下势必汹涌,对我潘家不利,所以,这次咱们不能直接出面,我的意思是让句誕出面。”
“句誕?”潘冀皱眉思索片刻,嘴角露出笑纹:“这个人挑得不错,不过,句誕奸猾,肯上我们的当?”
“所以,要诱之以利,”潘链回想了下顾玮的话,在脑海里重新组织:“句誕此人权欲熏心,皇上新用其为尚书仆射,正是心热之时,咱们再给他添上一把柴,不愁他不上当。”
潘冀想了想,感到还是不妥,句誕此人接触不多,但其为人却知之甚多,其人狡诈油滑多疑,但从另一面来说,也可以说是谨慎,这也是这些年一直能保住尚书职位的原因。
“仅仅动用一个句誕便行吗?”潘冀问道,潘链愣了下,随即点点头:“只要句誕上奏弹劾,我想皇上便会采取行动。”
“要是皇上不呢?”潘冀再度反问道:“再说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潘家策动对齐王的攻击,天下人将来会怎么看我潘家。”
潘链闻言不由轻轻叹口气,神情坚定,这是两难,但潘家没得选,只要扳倒齐王,潘家便能权倾朝野,成为当朝第一大家族。
“大哥,太子若不能接掌大位,损失最大的是谁?”潘冀意味深长的问道。
当然是我潘家,潘链就要脱口而出,可一看潘冀的神色,他连忙将这话吞回去,皱眉反问:“二弟此言何意?”
“大哥,你只想到我潘家,却没有想到,若太子之位不稳,恐怕最失望的是薛家吧。”潘冀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讽,当年太子妃的候选人好几个,薛家女儿能入选还是潘链使力,不过,当时潘冀是反对的。
潘链恍然大悟,对呀,太子不能接掌大位,最失望的恐怕就是出了位太子妃的薛家。
薛家乃河东士族,与潘家不同的是,薛家的门第要高很多,大晋开国十六名臣中便有薛家中人,只是这些年,薛家衰落了,少有杰出之才,持续十多年的泰定中兴,就没有薛家人的身影,前些年薛家女儿薛宓成为太子妃,薛家才渐渐有了起色,朝中大臣中,有了薛家人的身影。
潘链渐渐露出了笑容,潘冀说得太对了,天下士族中,谁最希望太子登基,薛家。
太子不能接位,潘家还有个太后,薛家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为了太子顺利接位,薛家一定倾尽全力。
潘链暗骂自己愚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但随即他又想到,薛家虽说最希望太子接位,可长期积弱的薛家有这个实力吗?
潘冀却不以为然:“薛家可能没这个实力,但河东落家,王家,白家有啊。”
河东士族是最早追随本朝太祖打天下的士族,本朝定鼎之后,河东士族是朝廷中的一个重要派别,出身河东的官员鼎盛时占了朝臣的三成。这些士族中,最有名的是河东三大士族:落家郭家王家,这三大家的门第还高于太子妃薛家。
这些年,河东士族通过通婚,彼此之间联系紧密,薛家向河东三家求援,三家必然出手相助。有了这三家支持,扳倒齐王的可能性大增。
潘链大为兴奋,这个计划完全可行,而且对潘家来说更加安全。
“太子妃的堂弟薛清与句誕的弟弟句治交好,通过句治,我想可以说服句誕,当然,还得诱之以利,”潘冀说着便苦笑起来:“皇上也是,给句誕一个尚书仆射,咱们只好许他个尚书令了。”
潘链迟疑了,尚书令,他可想了好久,许给句誕,这让他很不甘心。
潘冀当然知道大哥的心思,尚书令是留给他自己的,就这样给句誕,一定不甘心。
“大哥呀,这个尚书令让句誕当个一年半载有什么,再说了,你现在不是还没参录尚书事吗。”潘冀反应很快,很快理清其中关节,句誕出任尚书令其实对潘家有利无害,句誕出任尚书令,潘链以太师身份参录尚书事,可以轻松架空句誕,实际控制尚书台。此外句誕还可以为潘家分谤,让潘家多了点回旋余地。
潘链立刻明白了潘冀的意思,一年半载,这点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
夜风中传来隐隐的歌声,这歌声时断时续,潘链依旧没有凝神细思,潘冀却被吸引了,他凝神细听,过了会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什么曲子?”潘链随口问道,潘冀也随口答道:“水调歌头。下元,大哥,你还不知道,这曲子可是现在帝都最红的曲子,每个青楼都在唱,各府歌妓都在练,诺,这不知是那家府内,正在排练。”
“春江花月夜?”潘链思索了下,随即想起,露出恍然之色:“是不是诗会上传出的那个,叫,叫什么的商人写的?”
潘冀有些失望:“这你都不知道,此人叫柳寒,原来不过一商人,没成想,居然是个奇才,在凉州作《将进酒》《出塞》,前者奔放,令人热血沸腾,后者壮阔,让人神往;前些日子,诗会上又作《春江花月夜》《水调歌头。下元》《洛神赋》,篇篇精彩,读来令人唇齿留芳,参会士子纷纷传抄,数日之间便传遍全城。”
说起诗书来,潘冀顿时变了,眉飞色舞的。
“我倒很想见见此人,怎么写出这样的诗篇来,有人说他三文震帝都,此言差亦,我看应该是三文震大晋,毫不为过!说来,这次郑恺这老东西可丢大脸了,居然只给了上中品,这老家伙太没眼力了,对了,大哥,我看这次秋品,就不要让这老东西当中正了。”
这些日子,潘链的心思全扑在朝局上,对这些风雅之事关心甚少,更何况,不过是个商人,此刻听闻潘冀的提议,不由笑了,这二弟还是天真了点,郑恺能不能当中正,或者说谁能当中正,那是丞相的事,还轮不到他潘链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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