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刺史盛怀今年四十二岁,是兖州盛阀子弟,他是至正六年参加秋品,随即被征辟,先后在国子监,御史台等部门历练,至正十四年外派扬州,担任庐陵郡郡守,泰定七年,被拜为扬州刺史。
盛怀在扬州十几年了,这些年他在扬州推行无为而治,对地方干预甚少,与扬州门阀关系甚好,在士林中颇有名望。
“大人,这句誕和顾玮这样干,会毁了扬州盐业的,大人,咱们不能坐视不管。”
说话的是扬州郡守沙昊,沙昊的年岁比盛怀还大,快五十了,头发有些花白,面容红润。沙昊虽然是扬州郡守,可最热衷的却是修道,他在家里建了个小道观,他与盛怀在政事上配合相宜,盛怀推行无为而治,他更进一步,推行垂手而治,与盛怀不一样的是,他出身汝南沙阀,沙阀是汝南小士族,所以,他在至正三年参加秋品,年过三十方被征辟,好容易才混到郡守上。
“怎么管?”坐在盛怀旁边的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尖刻反问道,中年人面容饱满,身形微胖,穿着锦袍长衫,他叫邓润,官拜刺史府主薄,负责处理刺史府各种公文。
“朝廷向句誕和顾玮要三百万两银子,他们不卖盐田,上那弄银子去,”邓润说话的速度有点快:“上疏弹劾他们,那正好给他们口实,他们若完不成朝廷要的三百万两银子,就可以将罪责推到我们身上,说是我们干扰阻碍,沙大人,咱们现在最好的法子是静观其变。”
沙昊面色沉重,邓润说得不错,三百万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扬州富庶,每年向朝廷上交税赋也不过五百万两银子,朝廷一下便要句誕顾玮上交三百万银子,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这事盛怀早就和幕僚商议过,顾玮弹劾了扬州上下,皇上虽然留中不发,可扬州上下早已知道,对顾玮都是一肚子火,可盛怀却压住众人不许反击。
作为盛怀的心腹,邓润完全明白盛怀的为难,原因很简单,就是一个人,太师潘链,在储君之争中,盛怀站错了队,他支持了齐王,当太子登基后,盛怀为了弥补错误,便走了太师潘链的路子,给潘链送了十万两银子,保下了刺史这个位置。
顾玮上疏弹劾后,盛怀开始很生气,可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他给潘链去信抱怨,潘链回信安慰他,告诉他没事,但也暗暗警告他,不要找顾玮的麻烦,这次三百银子的事出来后,潘链又给他来信,告诉他不要妨碍句誕和顾玮,而是务必要配合支持他们完成这三百万两银子的任务。
“少游说得对,景忠兄,咱们现在不易妄动,还是先看看,”盛怀放下茶杯,淡淡的说道:“顾玮,名气很大,手段也厉害,不过,嘿嘿,三百万两银子,不是说那几亩盐田就能弄到,咱们不但不能弹劾他,还要大力协助,他要什么,咱们给什么,不能落下一点口实,此外,咱们也有两百万两银子,少游,催催下面,看看能弄到多少?”
“这事大人不问,属下也要报告了,各地统计已经报上来了,只有一百三十万两,差七十万两。”邓润叹口气。
盛怀看着沙昊:“这才是大事,明白没有。”
沙昊恨恨的叹口气,觉着这个机会放过实在太可惜,可看盛怀的意思,不但不会趁机报复,相反还要大力协助,这让他心里就象压了块石头一样沉。
“好吧。”沙昊重重的叹口气,心里颇为不甘,但还是不得不同意,盛怀和邓润说得有道理,这个时候朝廷最关心的是银子,是军费,这个时候展开政争,朝廷绝不会允许,最后最大的可能是两败俱伤。
“志坚,你那边情况怎样?”盛怀又问另一个中年人,这中年人穿着一件简单的轻便布袍,头上带了个简单的布巾,将发髻包裹住。
志坚是他的字,他姓王名博字志坚,是冀州王阀子弟,前些年被盛怀征辟入府,担任扬州府长史,王博家世显赫,本人才华横溢,很受盛怀重视。
“情况不好,”王博叹口气:“各地的情况也报上来了,今年秋入比之去年要少两成,就算全数上缴,也不够朝廷的额度。”
房间里沉默下来,朝廷给扬州下达了两百万的额度,沙昊有点不相信的看着王博:“怎么少这么多?两成?!!!”
王博叹口气,苦笑下:“沙大人有所不知,今年新白江溃堤,淹了两万多顷田地,去年太湖泛滥,周围三十八个县受灾,再加上今年盐政革新,盐税损失不少,各地尽了最大力量,这才仅仅少收两成。”
众人再度沉默,过了会,盛怀叹口气:“如此说来,只能靠士族乐捐了。”
每当朝廷用度出现困难时,地方官总是设法让各地豪门出钱,此举为乐捐。
但乐捐是捐助性质,不是强征,而且豪门多是门阀,地方官也不敢强征,所以,乐捐取决于门阀的态度。
其实,乐捐也是门阀控制各地官府的一种手段。
“现在咱们还差七十万两银子,就算将这几年藏下来的算上,也差五十万,这么大一笔银子,唉。”邓润觉着很是为难,每次乐捐都是求爷爷告奶奶的。
“那笔银子不能动。”盛怀毫不客气的说道:“那是备急的,万一出现状况,朝廷的银子一时来不及,这笔银子能救命。”
邓润叹口气点点头,盛怀也知道这事重大,便转头对王博说道:“志坚,这事还得多靠你,唉,我也上淮南王府,请王爷慷慨解囊。景忠兄,你与虞家一向交好,也请你多走动下,这次咱们必须完成,不能有一点走样。”
沙昊点点头,知道盛怀的意思,要想反击顾玮,必须先过这一关,只有先把这两百万两银子交上去,才能作后面的事。
“大人,咱们对顾玮是不是太客气了,”王博忽然插话道,盛怀略微有点意外,皱眉不解的看着他,王博解释说:“咱们可以不干涉,可盐业商会会坐视不管?会让那些外地人进入盐业?”
邓润微微摇头,说道:“志坚兄,咱们不做动作,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话是这样,”王博点头同意,但依旧说道:“咱们可以暗中使力,在背后支持盐业商会。”
盛怀陷入沉思中,邓润则微微摇头,沙昊立刻答道:“对,我和虞公商量,决不能让他这样肆无忌惮,小觑我们扬州人物。”
盛怀眉头微皱,不悦的看了眼沙昊,沙昊没有觉察,兴致勃勃的说:“我猜顾玮的目标还是落在盐业商会上,三百万两银子,只有盐业商会才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只要盐业商会不参加这个拍卖,顾玮就得抓瞎,三百万银子,哼,他上那弄去!”
盛怀目光微亮,邓润陷入思索中,王博则微微点头。
沙昊看着盛怀,盛怀迟疑还是摇头:“这次朝廷要的银子很急,并州凉州战事甚急,这是大事,不能乱了朝廷的调度。”
沙昊有些着急,正要开口,王博却冲他使个眼色,沙昊气哼哼的站起来,冲盛怀拱手:“既然这样,下官告辞。”
盛怀叹口气,起身相送,到了门口,王博也告辞:“大人,我送送沙大人。”
盛怀点点头,王博施礼离开,快步追上沙昊,沙昊似乎知道他会追上来,不满的说:“大人太软弱了,这顾玮明摆着要踩着我们上爬。”
“大人也有难言之隐,也是为了朝廷大局。”王博无可不可的说道。
沙昊冷笑道:“对,我们是为朝廷大局,可顾玮呢?咱们为了配合他搞盐政革新,将扬州门阀都得罪了,啊,兼并土地,那个州不兼并土地,天下门阀都在兼并土地,他白衣公子怎么不弹劾!”
“白衣公子嘛,自然是要名声的,”王博也冷笑道:“不如此怎么能显示出他所谓的仁呢,不如此怎让他的名声更盛呢。”
俩人说着出了刺史府,王博在府门前躬身施礼,沙昊回礼后转身离去,王博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丝笑意很快消泯,转身回到府里。
盛怀没在小客厅里而是在后花园中,王博到后花园,盛怀正站在池塘边,看着塘里游动的鱼,邓润已经不在身边了,旁边是个青衣小厮在伺候。
“他走了。”盛怀转身问道。
“是,大人,”王博笑了笑:“应该去找虞家了。”
盛怀沉默了会才点头:“让他去冲一下也好,哼,这顾玮,小人得志,以前王公就说过,这人伪善,王公识人之明,天下少见,皇上要是用他,迟早会祸乱天下。”
“以老祖宗的阅历,这顾玮想骗过他老人家的目光,道行还不够深。”王博淡淡的笑道,盛怀嘴里的老祖宗,便是王家的那位老祖宗。
盛怀露出一丝笑容,然后问道:“听说你小叔已经到江南了,是吗?”
王博摇摇头:“不清楚,小叔是个散漫的人,行踪不定,别说我了,就算老祖宗恐怕也不清楚。”
盛怀点点头:“若是遇见他,老夫一定要去拜访,请他到府里作客。”
“是,不过,大人,小叔这人是家里最难预测的,就算到了扬州,若不来找我,我也不知道。”
盛怀微微点头,再度转身看着池塘,丢了点诱饵到水里,不一会,一群红色的鲤鱼纷纷涌来。
“你看,他们争得多欢,”盛怀说道,王博过去,与盛怀并肩而立,见状笑道:“诱饵都在大人的手上,就看大人什么时候愿意喂。”
盛怀低头看着鱼群,面对王博的恭维,神情平静,这王博是王家的子弟,可却是王家旁系子弟,在王家不算重要人物,所以才到扬州出仕,不过,这王博也算才干出色,用了七八年时间,从郡守主薄升到刺史府长史,现在在王家已经算一号人物了。
诱饵真在他盛怀手里吗?盛怀没这么乐观,天下的诱饵在皇上手上,地方的诱饵在官员手上吗?不一定,至少冀州的诱饵就不在冀州刺史手上,而是在王家那位老祖宗身上。
三百万银子,盐业商会不出手,就凭外地那些小商贩,能弄到三百万两银子?盛怀不相信,他相信顾玮也没这个自信。
那一千五百亩贫瘠的盐田,就是顾玮手上的诱饵,钓的便是盐业商会,这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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