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扬州,扬州书院。
书院内外,儒袍云集,来自各地的读书人将书院塞得满满的。
扬州府衙役和郡国兵在书院外面维持秩序,而书院内则有南笙率领三百虎贲卫维持秩序,柳寒则将自己的五个护卫派到顾玮身边,负责贴身护卫,句誕则没有出席,依旧养病。
由于观战的人太多,远远超过事先估计,书院临时搭建了一个辩论场,按照这个时代的风雅时尚,辩难场所设在书院的小花园内。
扬州书院很是雅致,如同一个大花园,时值花期,院内繁花盛开,花香四溢。
小花园并不在书院后面,而是在西南方,花园内溪水蜿蜒,梅花点缀在绿竹之间。
书院并没有特意搭建什么台子,很简单的在绿竹之间铺设了数席,不过,允许进入小花园的只有五十人,顾玮的护卫不在内。
这显然不能满足需要,书院便想了个法子,让十八名书院学子负责抄写,然后送到院外,院外还有五十名士子负责誊写,这五十份再送到书院内外,供给等候的学子们。
马车穿过愤怒的目光在书院门口停下,这也是书院规矩,不管什么人,都必须在书院门口下车,顾玮自然不会打破这规矩。
“钦差大人!”
扬州书院山长柏梅早已等候在门前,看到顾玮下车,便迎上前来。
“见过山长,见过巨木先生,稚真先生,魏先生,寒先生。”顾玮含笑向前面的几人施礼,随即又向后面的几位白胡子老人施礼,这几位也是江南的各大书院的山长,竟然丝毫不肯失礼。
这种场合,也没人会在礼节上有什么差池,众山长名士也纷纷回礼。
巨木先生看到柳寒,含笑招呼:“没想到长安一别,今日再见,柳小友已经是名满天下,更兼朝廷高位。”
“见过巨木先生,稚真先生,各位前辈。”柳寒也只好上前见礼,然后苦笑着对巨木先生说:“世事难料,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这步田地,唉。”
“听着好像心不甘情不愿似的,”巨木先生大笑,稚真先生微微摇头,如果说在长安时,还只是觉着此人有些才情,到帝都三篇传出后,他对此人的看法大为改变。
“好多人一辈子都在期望,小友自谦了。”巨木先生大笑着,转身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小友,帝都三篇,洛阳纸贵,柳寒柳大家。”
柳寒也陪着笑了笑,心里对这老人的好感更甚。
众人这才知道,此人便是近年名声大起的柳寒,于是纷纷见礼,只有魏典,面无表情的看了柳寒一眼,勉强拱拱手。
柳寒看在眼里,心里却不住摇头,这魏典看来名不如实,差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多了。
寒暄之后,众人向小花园走去,到了花园内,顾玮自然当仁不让的坐在左边的位置,柳寒负责他的安全,便坐在他右侧后,这位置很有讲究,首先表明身份,顾玮为首;其次,也表明自己不参与辩难。
大晋的规矩是左为尊,顾玮左侧后的位置坐的是晁攸,他从门口到坐下,都很低调,但此时却坐在顾玮的左侧后。
对面的名士和山长们则坐成两排,稚真巨木魏典和柏梅坐在第一排,剩下的坐在第二排。
很显然,扬州书院的山长柏梅也要参加辩难,那么主持会议的呢?柳寒目光四下寻觅,这时从梅林中走出三个道士,为首的须发皆白,红光满面。
顾玮看到这老道便起身,恭敬施礼:“见过紫虚道长。”
巨木稚真等人也起身,众人齐齐施礼:“见过紫虚道长。”
柳寒想起来了,这紫虚道长是紫竹院掌院,这紫竹院在江南道观中地位极高,能与之相比的也就是长生宗,比现在执江南武林牛耳的小寒山高出甚多,小寒山的地位只是在武林中,在士林中就差远了,压根就不在这些名士山长眼中。
“我等俗事,搔扰道长了。”柏梅满是歉意,紫虚道长笑了笑:“此等盛会,贫道能参与,也是一段美事。”
紫虚道长在中间坐下,这张茶几就是为他而设,两个中年道士则端坐在他身后。
茶几上的茶已经泡好,紫虚道长端起茶杯,众人也端起茶杯,柳寒有样学样,紫虚道长遥敬了下,然后小抿一口。
放下茶杯,紫虚道长开口道:“朝廷在扬州推行新税制,朝野议论纷纷,反对者有之,支持者有之,今日辩难,就为此事,顾大人,你是朝廷钦差,代表皇上和朝廷,此次辩难就由大人开始吧。”
“玮遵命。”顾玮毫不谦让,欠身答道,抬头看着对面的巨木先生稚真先生等名士,开门见山道:“道典言道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
“当今天下,外有胡族窥视,内则流民遍地,朝廷府库捉襟见肘,无法支撑,故朝廷不得不变法,不变,则无力除外患;不变,无法安民。”
开章,顾玮便阐述了变制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举出道典对变法的支持,顾玮一袭白衣,侃侃而谈,看上去端的潇洒。
柳寒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顾玮身上,今天他就是来当保镖的,现在扬州书院内外有数千士子,加上其他有心人,估计有上万人,万一其中有人铤而走险,事情就大发了。
南笙带着虎贲卫在四周巡逻,他们的巡逻声势并不大,动作很轻,在柳寒和南笙之间,则是柳寒亲手提拔的五个近卫,如此组成了三重保护网,可以确保顾玮绝对安全。
柳寒观察着,在侧面有五名士子正奋笔疾书,将顾玮的话记录下来,这些士子显然分工明确,谁记第一句,谁记第二句,井井有条,丝毫不乱,顾玮的话刚落,四人即搁笔,随即第五人也录完,立刻有人上前将五人的记录拿走,送到后面,哪里另有士子将顾玮的话誊录成文。
“昔日天下混沌,上下不知,故而圣人制礼,以规尊卑,故先圣垂拱而治,天下熙熙,故礼乃天下之本,乱礼,则动摇天下之本。”稚真先生首先说道,神情慎重:“顾大人所言,乃朝廷之困,窃以为,此乃小患,新制有乱礼之嫌,此乃动摇天下之本。”
“先生谬也,”顾玮没有丝毫犹豫,随即反驳:“天下之本在民不在朝,民安则本固,敢问先生,今天下,民安否?”
“礼成,则民自安,”稚真先生不假思索便答道:“今天下流民四起,恰恰是因为礼乱。”
“敢问先生,何为礼乱?因,何在?”顾玮转守为攻,连发两问。
“礼乱,在朝在野,”稚真先生神情十分郑重:“在朝,不知体恤民力,在野,穷奢极欲,索求无度。而其根则在德,泰定以来,国家安康,朝野私欲泛滥,不知民之所困,此乃天下病根,为今之计唯有尚德,重建礼制,则家国方安。”
“天下病也,先生所言甚是,”顾玮反应同样快,立刻说道:“然先生以尚德而治,则是缘木求鱼,不可得也,何也?天下财富,其量有限,分与诸人,此多则彼少,然人心贪婪,非德可解。”
“不然,人性本善,人心贪婪,乃贪嗔痴所至,更重要的是德行堕落,方今只有重建德行,方可安天下。”
柳寒听着心里暗笑,觉着有些无聊,这第一番交手,对方看来只是出动了稚真先生,这位老先生如同一位老夫子,将解决府库空虚和流民的问题放在提高德行上面了。
稚真先生看来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可提出的解决办法让柳寒直摇头,德行这玩意,说不清道不明,谁说得清楚。
柳寒很想告诉稚真先生,你错了,这玩意压根就不靠谱。
但想想还是算了,让顾玮去表演吧,当个缩头乌龟,也是不错的。
他再度扫了眼四周,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按照他得到的消息,王泽应该还在扬州,但在小花园里,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自从下车后,虽然与巨木先生稚真先生闲聊甚欢,可周围数丈的动静始终在他控制之内,进入这小花园后,整个小花园都在他的神识监控之内。
踏入九品后,真元方便的变化比较小,但神识变化极大,是八品的一倍以上,现在他的神识若全力展开,整个扬州书院极其周边数条街道都在他的监控下。
第一轮交锋迅速传到书院外,先拿到的士子大声念着,两个家丁装束的中年人各抢了一份,然后迅速跑到附近的茶楼。
“这顾玮厉害啊,稚真先生看来要败。”
茶室内或站或坐着数人,说话的便是陆家家主陆峤,他将抄录的对答递给身边的老者,老者身穿素色绣花长袍,面容清瘦,头发梳得整齐,没有戴冠,发髻随意的用绸缎束着,正是虞家家主虞文。
“顾玮在学识上,自然是有的,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大名声,当年,他奔走淮河两岸,就凭那张嘴,就为两岸灾民募得数十万两银子。”
老者说得好像很轻巧,可神情却十分郑重,没有半点轻视之意。
“明公之意?”陆峤听出老者的意思,好像并不看好,心中不由有些纳闷。
“你没与他接触过,十多年前,我曾与他数次结伴相游,此子才华横溢,其诗词并不那柳寒差,若非出身庶族,命当不会如此多舛,唉,可惜了。”
陆峤摇摇头:“我倒听闻,先帝曾评说此人,大善似伪。”
陆峤心说,难怪这顾玮到扬州后,你虞家少有举动,都是我陆家在前面冲锋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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