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辩难余波持续,接下来的几天里,聚集在扬州的士子们没有离去,而是继续留在城内,青楼茶寮到处都是高谈阔论的士子,连普通的青楼女和茶楼伙计都知道这新税制的事,无形中为新税制作了普及宣传,这是顾玮和柳寒所乐见的。
但另一方面,柳寒十分不解,这场辩难之后,来应聘的士子一个都没有,招贤馆内依旧只有形单影孤的唐龙,按照他的判断,士子中,有不少出身庶族的,这些人应该赞成新税制,在辩难之后,他们应该来应聘的,为何这些人也不来?
这个问题,他问了顾玮,可顾玮也同样迷惑不解,他的判断与柳寒相同,他也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不来。
“会有人来,不过,不会在这几天,”倒是句誕为他们解惑,他躺在床上,忧心忡忡的给俩人解释:“现在正是群情汹汹之时,他们就算要来,也会避开这几天。”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再贴一张告示吧。”
他的目光落在尚书台转的皇帝亲笔批复,对顾玮的这场辩难大加称赞,称其廓清士林,一扫颓废荒诞之风,评价之高,实乃罕见。
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亲自出马,他句誕自信对道典的理解,绝不下于顾玮。
在辩难之后,新税制的推行便全面展开,顾玮每天上扬州郡郡守府,与莫齐一块研究,三天里,连续下达十几道命令,在全郡清查全郡土地,重新登记丁口,
柳寒则每天在城里晃悠,扬州城现在完全掌握在他手上,江面上,水师全体出动,警惕的注视着每条经过的船,城里,每天都有郡国兵巡逻,他以虎贲卫副统领召集全城所有帮会,包括漕帮淮扬会双虎庄等等。
“这段时间,诸位不管什么过节,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怕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押后,谁要干预了朝廷的改制之策,就不要怪我灭他满门。”
看着气势迫人的柳寒,方杰和易舒心情非常复杂,就在不久前,俩人还分别与柳寒谈判过,一转眼,这人就变成了掌控扬州城的假校尉副统领,自己的小命就捏在人家手掌心。
“大人放心,我们一定遵从大人的命令,”易舒抱拳,陪着笑,心里暗自侥幸,幸亏当初自己以礼相待,而柳寒也没有以势压人。
“漕帮奉命,除非是杀害先帮主的凶手,其他人,我漕帮绝不首先动手。”方杰的口气还挺硬。
柳寒在心里微微摇头,这方杰还是年青气盛,将来免不了还得吃亏,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如果找到杀害令尊的凶手,通知我一声,我一定鼎力相助。”
漕帮和淮扬会,扬州最大的两个帮派,他们都低头了,剩下的帮会自然就更不敢胡咧咧,纷纷表示,服从命令。
将江湖安稳了,柳寒其他人都走,独独留下易舒和方杰。
“方帮主,易会首,留下你们,是想请你们帮个忙。”柳寒也不客气,直接说道。
“大人白龙鱼服,神鬼莫测,心胸宽广,令人佩服。”易舒恭顺的答道:“大人有什么尽管吩咐,我淮扬会一定遵命。”
方杰在心里苦笑,看着柳寒郑重其事的样,这个忙恐怕没那么容易。
“请大人吩咐。”
柳寒微微点头,略微沉凝道:“帮会稳定,那是社会治安,不过,我担心还有更大的危险。”
方杰和易舒初始还不明所以,迷惑不解的看着柳寒,慢慢的,易舒的脸色变了,变得苍白,面无血色。
方杰看着易舒的脸色,更加迷惑。
柳寒不由再叹口气,压低声音说:“陆家有私兵两千,张家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还有虞家,也有一千人左右,这两家还有不少武林高手,陆家有宗师高手三人,张家一人,虞家有五人,各地还有不少他们的门生家人,所以,我要你们盯着他们。
漕帮,淮扬会,帮众遍布整个扬州,要有所动作,一定瞒不过你们的耳目,待扬州新税制成功,我会向朝廷为你们二位请功。”
方杰这才明白,心忍不住提起来,易舒却已经表态:“是,保证替大人盯死他们,稍有异动,就向大人报告。”
方杰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自己若是稍有迟疑,说不定漕帮便会成为朝廷下一个打击目标,也连忙保证,动员漕帮上下,为朝廷效力,盯住陆虞张等门阀世家。
柳寒满意的点点头,叮嘱两句后送他们出去,
魏豹很是不解,待两人出门后,还没等他开口,李桥便窜到柳寒跟前。
“大人,干嘛用他们,咱们不是有内卫吗?再说了,这些人信得过吗?”
柳寒笑了笑没有回答,招呼伙计过来,将账结了,带着他们出来。李桥还想问,看到魏豹的眼色,只好闭嘴,跟在身后出来了。
其实,柳寒何尝不知道这漕帮和淮扬会与江南的门阀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这正是他要的,他要借他们的口,告诉这些江南门阀,他已经准备好了。
回到行辕门口,洪阳很是兴奋的告诉他,又有一个来应聘的,名叫鹿溪,是个士子。
柳寒笑嘻嘻的说哈,他当然知道这人,这鹿溪便是曲路,自然是他安排进来的。
曲路这段时间一直在鬼见愁听涛山庄,昨晚,柳寒传信过去,让他前来应聘,具体的,到了行辕再说。
第二天,柳寒继续在城里闲逛,他没再带五个护卫,而是孤身一人在茶楼喝茶,听着士子们的高谈阔论。
出乎顾玮的预料,新税制开始推行后,各方反应很平淡,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离职潮,这让他们稍稍安心。
“怎么样?还顺利吧。”
柳寒进门便问,顾玮苦笑下:“到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问题,可我心里就是不安,好像总觉着要发生点什么事才能安心似的。”
“没事,最好,这要有事便是大事,”柳寒说着自己坐下:“我觉着他们可能在朝里活动了。”
“我也是这样判断的,”顾玮叹口气,柳寒微微摇头:“有什么好叹息的,朝廷让干,您就接着干,不让干,咱们就打道回朝。”
顾玮摇头,吩咐衙役上茶,莫齐忧心忡忡的插话:“大人,难不成朝廷又不让干了?”
“我说的是,我们对这事的态度,这新税制,冲击太大了,天下士族恐怕都会反对,你看,咱们花了多少精力,盛怀依旧稳如泰山,就能证明,朝中反对的力量有多强。”
“子民此言差矣,这新税制于国于民都有利,我等应全力助其推行,否则我等上负皇恩,下负黎民。”顾玮正色道。
柳寒在心里苦笑,随口打个哈哈:“那是,不过,现阶段没事很正常,真要出事,要过一个月。”
现在是五月中旬,到六月中旬开始收春税,那时才是出事的时节,现在不过是清查土地和人口。
“我担心的正是清查土地,”顾玮说道:“我担心有人在土地等级上耍花招。”
按照大晋律,土地按照产量分四等,每等税率不一样,比如山坡地为四等,几乎是二十税一,而一等的水田则是十税一,还有桑田与水田,税率也不一样,所以,在这上面耍点手段,就能逃税。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看行不行。”柳寒含笑说道。
“哦,还请三变老弟指点。”顾玮抱拳说道。
柳寒拉下脸来:“没了。”
说着起身要走,顾玮连忙起身拉住,陪笑道:“成,成,子民老弟,下官失言,还请子民老弟原谅则个。”
柳寒本就是佯装生气,被这一拉,顺势坐下,莫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要知道顾玮是钦差副使,品级是从三品,比柳寒那假校尉从四品要高两级,而且大晋现在重文轻武,文官的分量重多了。
“大人想过换地契没有?”柳寒问道,顾玮眼前一亮,顿时大喜:“好主意!好主意!好!”
换地契看上去不起眼,地契上有地主和地的等级,以此为依据,自然不会错了。
“不过呢,这事先不忙,现在最主要的招贤,”柳寒说道:“再好的政策也要正确的人来推行,大人以为,下面的那些官们能把这事作好?”
顾玮略微迟疑,莫齐皱眉问道:“柳大人不相信这些县官?他们是朝廷的官,如果在这种大事上做假,就不怕顾大人弹劾他?”
“盛怀的贪腐证据如此明了,可朝廷为何治不了他的罪,盛怀在原籍,为强占别人土地,杀三十余口,现在苦主在廷尉府告状,朝廷依旧毫无动静,是什么人压下来的,盛怀的势力有如此之大?”
柳寒一连串质问,顾玮深深的叹口气,莫齐眼珠子都瞪圆了,失口叫道:“杀了三十多人?!!!天啊!”
顾玮再度叹口气,微微摇头:“为了土地财富,他们是无所不用其及,唉,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扳不倒盛怀,下面的官就有指望,盛怀护着他们,朝里就有人护着盛怀,两位大人,现在的安静,不过是沙尘暴前的平静。”柳寒悠悠说道。
莫齐沉默不语,他似乎还沉浸在那三十多口的命案上,嘴唇始终在动,却听不到说什么。
顾玮沉默半响后,对柳寒说:“这招贤纳士之事,就委托柳兄了,不知柳兄意下如何?”
“这事,”柳寒想都没想便答道:“我干不了,我的职责是为新税制提供安全上的保护,如果有人想以武力作乱,我负责平定,至于其他,顾大人,这是你们的事。”
这话简单直接明白,我只做自己份内之事,其他的事,你们自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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