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鸾似乎还没尽兴,接着说道:“如此利国利民之举却遭到士族和士林反对,我想不明白,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不过士族为了自己的权益,他们口口声声为天下为百姓,可实际上,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权利,都是一帮男盗女娼之徒!”
薛泌吓了一跳,这话将所有士族骂进去了,薛泌没有生气,只是觉着这位老先生未免太激烈。
“山长此言,恕晚辈不敢苟同,”薛泌将身位摆得很低,他还牢记着要礼贤下士,更何况这是步山长:“反对新税制的不但有士族也有不少庶族出身的官员和士子,若照山长之说,他们又是为何呢?”
步鸾轻蔑的看了薛泌一眼:“他们不过是读书读傻了,要么便是被吓倒了。”
薛泌再度摇头:“不然,山长可知,我大晋祖制八百年,经历无数艰难,但天下却安如泰山,这说明,我太祖定下的祖制是有效的。”
“不然!”步鸾坚定摇头:“很多人都这样认为,可实际上,从文宗武宗开始,我大晋便在缓缓变革,文宗时,平民可变庶族,这是一大变革,武宗时,以军功封爵,对盐铁实行官营,这些都是违背太祖定下的规矩,所以,变法,文宗和武宗便开始了,即便先帝,也对太祖的规矩作了变革,比如,允许门阀私兵增加到一千人,以往太祖定下的只有三百人。”
薛泌很无奈,论辩才,他自知不如步鸾,只好求助的看着巨木先生。
巨木先生压根没看他,自己倒酒喝着,倒是那落淼,不服气的反驳道:“山长此言差矣,文宗武宗虽然对太祖之制作了些调整,却没有动摇太祖定下的燕家与士族共天下的基本国策,历代变革,都没有动摇这个国策,而新税制,对士族收税,动摇这个基本国策!”
太祖之誓,天下皆知。
燕家与士族共天下!
皇族免税,士族也同样免税,皇族的孩子一出生便有爵位,士族也一样。
静仁公主笑眯眯的看着,这时忍不住插话道:“按照新税制,哀家也要交税的。”
静仁公主的意思很明显,皇族都交税了,士族自然也该交税,这不违背燕家与士族共天下的承诺。
“对啊,我也要交税!”薛泌也笑道,落淼一时语塞。
这时,巨木先生才沉稳的说:“步山长未免激动了,新税制究竟是好,还是有问题,当先推行之后再看,皇上的步子稍微大了点,着急了,施政当缓,缓则圆。”
很显然,巨木先生是赞成新税制的,但认为新税制的推行速度太快,认为应当再慢点。
薛泌却敏锐的感觉到巨木先生在担心什么,为此他很忧虑。
可他倒底在忧虑什么呢?
薛泌想了想没有追问,象巨木先生这样的人,他要不想说,不管是谁都难以让他开口。
巨木先生说话之后,反对新税制的士子似乎受到鼓舞,发言踊跃起来,薛泌静静的听着,他没有出言反驳,反倒是步鸾和陈蒙大力为新税制辩解,而静仁公主则静静的听着,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
“天下财富有限,朝廷多了,百姓就少了,朝廷此举,无疑是从百姓身上搜刮!”
“朝廷征一分税,下面的就敢征三分,长此以往,百姓岂不更加困顿!”
“乱天下者,必张猛顾玮!朝廷当诛此二贼,以安天下民心!”
“胡说!张大人顾大人乃朝廷柱石,要诛杀,也当先斩了你!”
陈蒙大怒,指着一个士子大骂不休。
薛泌发现,支持新税制的士子还不少,至少这个宴会上不少,陈蒙发怒之后,又有几个来自荆州和雍州的士子站起来支持新税制。
双方吵成一团,连砍人的话都说出来了,眼看着局面要失控,静仁公主连忙拍拍手。
“诸位,诸位,”静仁公主大声叫道,主人家开口了,士子们这才发现失礼,纷纷向她行礼致歉。
“大家都别太激动了,”静仁公主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弯成半月,散发着迷人的韵味:“我给大家弹一曲,不过,小女子琴技勉强,还请诸位见谅。”
“公主说的哪里话,能听公主弹琴,今日我等不虚此行。”落淼大喜,佯装惶恐,静仁公主的琴技在帝都同样小有名气,不过,敝帚自珍,宴请不少,可真正听她弹过的不多。
士子们连忙回到座位,正襟危坐,静仁公主吩咐侍女拿来瑶琴,焚香沐手,然后开始弹琴。
优雅的琴音传来,众人的情绪慢慢平复,薛泌听着不由点头,这静仁公主的琴技还真名不虚传,虽然比不上青衿这样的高手,但总体还是不差,特别是意境,表达得非常好。
但这与琴技无光,今天赴宴的士子除了大饱口福外,还大饱耳福,今天出去后,便可以好好炫耀吹嘘下。
静仁公主端坐没动,似乎还沉浸在琴中,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抬头时已是满面春风。
“今年秋品很热闹,涌现了不少俊杰,可说实话,自从柳寒柳大家三篇震帝都后,还没有涌现出几篇值得一看的好诗篇,不知今年有那位俊杰可以给步山长和巨木先生展示下他的大作?”
宴会从现在开始,转向正常情况,薛泌听了几个士子宣读他们的诗文,以他的才学自然看不出什么,但根据巨木先生和步山长的反应看,这几个的诗文也不怎么样,倒是陈蒙宣读了一篇他的《集草亭赋》,颇得步鸾的欣赏。
步鸾顺势邀请他到龙门书院,可陈蒙却说要到扬州去看看,从扬州回来再到龙门书院拜访。
这陈蒙还是心高气傲,薛泌在心中笑了笑,不过,他倒是觉着这陈蒙可用,只是不知他在秋品中能得个什么品鉴。
接下来两天,薛泌又参加了两场诗会,对诗文,他没有多大兴趣,只是装出来有兴趣,他感兴趣的是人。
几场诗会,都是比较中立的大臣举办,参加诗会的士子众多,就象静仁公主府的聚会那样,士子们对新税制的态度分歧很大,总的来说,支持者大大少于反对者。
在此期间,延平郡王也采纳了他的建议,在城外的庄园举行文会,而且还特地邀请薛泌参加。
慢慢的,薛泌发现一个现象,支持新税制的士子大都出身庶族或平民,而反对新税制的则大部分是士族。
那个陈蒙也参加延平郡王府的文会,几天不见,他变得更加激进,宣称应当废除士族特权,在文会上引起激烈争论。
“这家伙太激进了。”薛泌忍不住摇头,延平郡王微微点头,这陈蒙太激进,因而变得比较危险。
陈蒙站在桂花树下,正与另一个士子激烈辩论,不过,双方的态度还好。
“今年秋品,势必很激烈。”延平郡王丝毫没有举办文会的兴奋和快乐,反倒是一脸萧瑟,目光有些茫然。
薛泌点头同意,这些天,他派人打听了,各种文会都上,新税制都是重要话题,帝都已经有士子在散发文帖,檄讨新税制。
延平郡王忧心忡忡:“要出事!要出事!”
薛泌淡淡的笑了笑:“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
显然,俩人都意识到,帝都城内暗潮汹涌,有人在推波助澜,俩人说着,下面的人进来递上拜帖。
“哟,这位老兄也来了。”延平郡王随手将拜帖递给薛泌,薛泌一看,忍不住皱眉,拜帖上写的是王奋。
“柳大家走后,这位王家三公子变得活跃了。”薛泌嘲讽的将拜帖交给延平郡王:“你还请了他的?”
延平郡王摇头,如果是请了的,就不会有拜帖,下人会将王奋直接引到后院。
延平郡王眉头拧成一团,不知道为何王奋会突然到来,这让他有些不安。
王奋依旧那样潇洒,风度翩翩,他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所有士子的目光。
“王家的人物,端的不凡。”薛泌看着忍不住妒忌的调侃道。
延平郡王淡淡一笑,向前数步,抱拳道:“小王疏漏,早知道三公子有时间,就该请三公子。”
“冒昧前来,王爷不怪罪就好,”王奋笑容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呵呵,”延平郡王一把抓住他的手:“怎么突然变得有规矩了,我可知道,你是最讨厌这些俗规旧习,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为是薛泌薛大人。”
延平郡王向王奋介绍了几个请来的主要客人,今天参与酒会的有好几个朝廷高官,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刚刚到帝都的前豫州刺史吴宓。
吴宓五十多岁,刚从豫州刺史任上调任太学,本来应该早点到,可半道上病了一场。
吴宓对王奋很热情,拉着王奋不住说着什么。薛泌没有往上凑,他与几个小官在一块闲聊,文会已经快到尾声了,士子们的大作已经交上来了,包括巨木先生在内的几个名士正在品鉴。
今天的题目有三个,其中一个是策论,就是对新税制,以道典的一句话“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展开论述。
另外两个题目则是诗词和歌赋,两者都以塞外大捷为题,王师凯旋,普天同庆,这次秋品自然要大肆宣传,也是颂扬君威。
延平郡王过来了,几个小官连忙避开,薛泌看延平郡王的神情有些阴沉,便问道:“怎么啦?”
“情况不太对,有人在商议叩宫上疏!”
薛泌一愣,上次叩宫上疏,魏典被罢黜,几十个官被逐,朝中一时再无人敢如此,现在,居然有人在谋划叩宫上疏!!!
而且还是在延平郡王的酒宴上!!!
要是皇上知道了,....,难怪延平郡王脸色如此难看。
抬眼看了看,薛泌低声问道:“都是那些人?”
延平郡王看着花丛中的士子,刚才他转悠了一圈,那些士子并没有回避他,在这些年青的士子眼中,回避这样的没懦弱的事,压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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