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没想到会是自己来徐州充当使者。
但形势的严峻性已经容不得南阳内部的龃龉引发的各种龌龊事儿再发酵了,再不与蔡州和徐州达成一致,也许南阳未来就非常危险了。
刘墉其实对自家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论庞大,南阳似乎和南阳还相差很远,大梁都在沙陀铁骑的铁蹄下灰飞烟灭,似乎南阳就更不可能抵挡得住沙陀人的刀锋了,但刘墉不这样认为。
刘墉有这样的看法自然也有理由,第一是地理原因。
虽然南阳理论上也属于中原,但是相隔伏牛山和方城山,实际上南阳盆地更像是与中原汴洛大地隔绝开来,自成一家,沙陀铁骑要想通过伏牛山和方城山,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沙陀铁骑要想摆脱在方城山和伏牛山中与南阳的步兵和术法师们缠斗,理论上也可以从许州——蔡州西部一线南下再东进,不过沙陀人要借道,袁家敢么?
那将直接危及蔡州的核心区,假道伐虢的事情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刘墉不相信袁长河有那份胆魄,蔡州势必不能答应,这是刘墉的理解。
而且这一次刘墉来徐州,也就是要说服徐州,结盟,同时要防止蔡州迫于沙陀人压力,真的借道舞阳——西平——吴房一线,这绝不能允许。
真的要在一城一地的攻防战上,南阳并不惧沙陀人,南阳的步兵可不是单纯的步兵,来自伏牛山和桐柏山中的山蛮,与步卒混编的术法兵,都将成为沙陀人最大的梦魇。
一别经年,刘墉想不到自己会是以这样一种姿态踏入徐州,个中滋味,委实难表。
“大哥,这便是徐州城了?有些不一样了呢。”策马而行,与刘墉并行的一骑上一名身材与刘墉略显单薄的男子有些好奇的观察着城门外来来往往的商旅行人,若有所思。
“哦?有什么不一样?”刘墉没有太在意,目光在还在城门上下徘徊。
果然是一座天下雄城,比起南阳来,甚至还要高峻几分,虎视在这淮北大地上,很有些唯我独尊的气势,难怪江烽会迫不及待的舍弃寿州,而将这里作为他的大总管府所在,从地理角度来说,这里是江烽领地当之无愧的中心。
男子折扇轻摇,峨冠博带,宽大的长衫将他的身体反而显得有些矮小了,事实上他个头并不算小,只是与其兄长刘墉相比,显得瘦削不少,不过面目中仍然看得出来和刘墉是一母同胞,只不过刘墉是雄姿英发,而他却多了几分明眸善睐的味道。
“比起想象中更加繁华,我记得去年细作传回来的消息曾言徐州城虽然未经蚁贼洗劫,但是大旱经年,仍然是民不聊生,来往路人皆是面带菜色,今日一看却是截然不同,看看这商旅之繁盛,比起我们南阳更甚,何以解释?”
“小妹你想说什么?”刘墉皱起眉头。
“唔,这江烽倒也是一个有趣之人,以小博大,博出这般天地,你和父亲不是都希望我嫁给他来加强刘家和徐州的联系么?我不反对,但是也有条件,他得入我眼,另外我既然不能嫁给他为正妻,嗯,我也没心思和李瑾那丫头争什么,平妻就平妻,但我的另一个条件,就是他不能管我的事情。”
在马上优哉游哉语气轻佻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刘墉的小妹刘玬,据说在南阳也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传言她出生时馥郁之气满屋,一日之内,窗外一株金莲开花结果,演绎荣枯气象,但除了刘家自小伺候她的丫鬟和至亲之人,据说十二岁之后,就再无人见过她的真实容貌了。
“不能管你的事?”刘墉眉宇间多了一分不满,“何出此言?”
“大哥放心了,我说不管我的事,并非我要有什么不守妇德之举,我只是想我自己的命运未必非要系于某人一身吧?既然家族需要我这个联姻来维系双方的关系,我作为刘家之女,责无旁贷,但我希望我有自己的一些自由,像那江烽能以白身闯出这般气象,当不是一个俗人才对。”刘玬眉目间多了几分灵动,浅浅的道。
“哼,胸襟再宽的男人也不可能在这方面大度,小妹你究竟在想什么?”刘墉有些苦恼而警惕的道:“既然答应了父兄,难道还要找茬儿反悔不成?”
“反什么悔?也是你们一厢情愿而已,听说那江烽不喜女色,至今中馈乏人,莫不是有隐疾,还是好男风?”刘玬笑嘻嘻的道:“刘珞刘珈不是也待字闺中么?伯父不是也有意思要让她们俩联姻么?和江烽联姻总胜过和胡人结亲吧?或者说伯父想让她们俩嫁给皇室子弟?”
“哼,伯父怎么想不知道,不过嫁给皇室现在还有意义么?伯父没那么不智。”刘墉轻蔑的摇摇头,“李唐皇室还能维系多久都说不清楚了,党项人被沙陀人这么一刺激,如果再度南下关中,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打发走了,还有那杨文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是他在党项人背后煽风点火,想要借党项人行刘渊之事?坐收渔利的主意打得美好,但党项人也不蠢,你把党项人当成刀,但刀一旦自己有了主意,你怎么办?割伤你自己手都是轻的,没准儿就连你手腕一并给砍断下来了。”
“刘珞刘珈两个丫头被伯父视为掌上明珠,怕是让她们嫁给胡人有些舍不得,眼下局势如此窘迫,为什么就该我们做牺牲,他们那一支就该坐享其成?”刘玬悻悻的道:“反正我就是那个要求,要我嫁可以,哪怕当妾没关系,但我要有自主权,他不能干涉我的事情。”
“行了,小妹,你就别出难题了。”刘墉正色道:“我们刘家嫡女岂能为妾?至于你说的那些,人家也不会答应,当然,你若是有本事能说服江烽,那也是你的能耐。”
“那可说好了,我就自己去找江烽说,我会遵守妇德,但我也需要自己的生活。”刘玬眉目间有了几分说不出期盼,似乎是有些感悟,“人生寂寞如雪,但愿能有一人能来一染丹青。”
刘墉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妹,都言自己小妹智慧过人,却总是喜欢这种无端的矫情,悲秋伤春的,或许就是她们这种小女孩的病?
“没想到徐州的航运也如此发达,我还以为寿州就算是徐州的航运中心了,结果在宿州被震撼了一把,现在到了彭城,却觉得规模更大,淮北之地水运发达竟然不输于淮南江南,难怪江烽会选这里。”刘玬的目光重新落在城外的码头上,这里是泗水和古汴河汇合处,大批运来的铁料在这里登船,即可上溯至兖州,更多的则是南下到泗州乃至进入淮水,走运河至楚州和扬州,甚至可以进入江水抵达江宁、江州、鄂州。
“小妹,你可是看到了那压得地上车辙深陷的牛车?据说江烽拿下徐州之后,大力整治徐州冶铁业,徐州冶铁业气象一新,铁料产出十倍于以往不说,而且精钢产量和品质也尽皆提升了数倍,原来南阳和徐州号称中土两大铁料产地,但实际上我们南阳已经稳稳压住徐州一头,但是现在徐州却反过来超过了我们南阳许多,除了一些特殊品相的精钢与我们南阳尚有差距外,其他生铁和精钢都大大超过了我们许多,现在不但中原行销徐州铁料、铁器,江南更是将我们南阳的铁料市场挤压了许多,伯父也是为之烦恼不已啊。”
刘墉也一直注意着码头上的铁料正在装船,连绵数百步的牛车将码头这一线塞得满满实实,这些都是准备装船的铁料,码头下力夫们也是挥汗如雨,小心翼翼的将一块块铁料堆砌好,然后抬上船,只见那一艘艘船的吃水线慢慢下沉,很快就到了极限。
想一想都觉得恐怖,这每日运出的铁料如此之多,那徐州的冶铁中心不知道规模有多大?又有多少冶铁炉在日夜开工?
“这江烽也还真有些本事,你说他斩蛟晋位也就罢了,无外乎武道天赋好些罢了,咱们南阳这等人才也不少,为何在术法一道上也这般精专?”刘玬眉目如画,一身士子服穿在身上,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气息,“更为难得的是这些术法好像还不仅仅用于军事上,居然还能用于民生上,这就太不可思议了,我真是越来越想见到这个家伙,看看这家伙究竟是何等人。”
刘墉轻轻哼了一声,对于自己小妹的表现,他也是心绪复杂。
小妹不愿意接受这样一宗婚事,他又要担心南阳与徐州关系无法更加紧密,但是小妹表现出对江烽的好感和兴趣,又让他这个当兄长心中有些小小的酸楚和嫉妒。
江烽给这厮何德何能既要娶李瑾,这边还要让小妹给他当平妻,要知道几年前这厮还在南阳被撵得屁滚尿流,险些成为阶下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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