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奕静室出来后,姜凌和沈沁就抱着睡着的女儿回房了,沈沁接过女儿把她放在床榻里面。
姜凌从身后搂住妻子的腰,“阿文,抱歉。”他们夫妻多年,什么事都是商量着来的,唯独这件事是姜凌自作主张。大哥、大嫂成亲多年无子,不仅仅是族老,就是父亲和大哥自己都有意愿要把宋国公的爵位传给自己,可姜凌自己不愿意。大哥养病多年,在旁人的印象中宋国公世子只有体弱多病四个字,可在姜凌心目中大哥还是那个十五岁就领着千骑深入草原,枭首突厥左贤王的少年英雄,那个十六岁就敢孤身直面南朝大将方靖,同他江边对弈、谈笑风生的翩翩儿郎。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拿过属于大哥的东西。
沈沁回头道:“我也没想你当世子。”他们夫妻一体,姜凌想什么沈沁还能不知道?姜凌有多尊敬姜凛,沈沁就有多尊敬长嫂,跟姜凌所想一样,宋国公的爵位理所当然的应该是大哥、大嫂的,“你不如让大哥给你安排给去扬州的官职,我们带阿识去江南玩玩也好,说不定还能机会回吴兴呢。”沈沁向往的说,沈氏祖籍吴兴,沈沁的祖母陆氏是吴郡陆氏的女儿,自小在江南长大,沈沁年幼时同她说了不少江南的风景,沈沁一直很想去江南游历。
“你舍得三郎他们了?”姜凌问,他很早就想外放了,但妻子一直舍不得三个儿子。
“舍不得也要舍得,他们也大了,有自己的事做了。”沈沁之前舍不下儿子是因为他们年纪小,姜府子嗣单薄,长房就三个儿子,她家翁极为重视,三个孩子都是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的,带去任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幸好我们还有阿识陪着。”
姜凌对父亲老抢自己儿子的举动也相当不满,“我们再给阿识生个小弟弟吧,让他跟阿识一起长大。”姜凌兴致勃勃的提议,想着膝下幼子幼女环绕就心动不已。
“要生也要等阿识大点再说。”沈沁斜了丈夫一眼,女儿这一年可她折腾坏了,她暂时没心思再生一个折磨自己。
“那当然,要生也要去扬州生,不然哪有我们养儿子的份。”姜凌很有自知之明,他要是在京城,父亲最多只许他养一个女儿,只有到了扬州天高皇帝远,他们才管不着,“我回头先跟大哥说,让他留心扬州那边的官职,空出来了我们就去。”
“好。”姜凌的设想让沈沁听得颇为心动,京城她早呆腻了,去地方上玩才好。
沈府别院里一派清静悠闲,被姜凌闹翻的姜府中却是一派愁云惨雾,下人皆蹑足在家中行走,连呼吸声都降低了,就怕打扰了主人的静养。朝中圣上在行宫避暑,宋国公姜恪和太常卿姜怿都不在府中,姜凌闹了一回后,长房的人也没人回府了,目前姜府中只有二房的人。
“姜左藏令,令兄是因为一时急怒攻心才会晕厥,身上外伤也暂无大碍,只要上了药就没事了。”太医署的医丞客气对姜决道。
姜决听说兄长并无大碍,松了一口气,“多谢吴医丞,不知我兄长何时才能醒来?”
“若是左藏令想让令兄立刻醒来,我可以给令兄施针。”吴医丞说,“但令兄最好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
姜决点头,没让吴医丞给姜准施针,既然情绪过激,那就多休息一会好了,他事情够多了,实在不想让他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吴医丞提笔给姜准开了一张静心养神的药方,姜决吩咐下人去配药,自己亲自送吴医丞出门,吴医丞是姜府的常客了,他医术高强,为人和善、口风紧,姜府主人们身体有什么不适都是请吴医丞入府治病的。
“左藏令留步,府中事务繁杂,左藏令自便,我由僮儿领出府即可。”吴医丞笑呵呵对姜决说,他是太医署从八品的太医丞,姜决是左藏署从七品的左藏令,论官职姜决只比吴医丞高一阶,但左藏署隶属太常寺,专司天下赋税和宫中物品的采买,属于官阶不大但实权不小,且油水丰富的官职,莫说他一个小小的医丞了,就是那些三四品的高官见了姜决都要客气几分。
“那我就不远送了。”姜决能当上左藏署的长官凭借是自己的家世,但能在这个肥缺上一干就是五年,上下都被他打点妥帖,绝对不是光凭家世。
姜决送走吴医丞后也不急着去见祖母,这几天官署里事务繁杂,他已经五天没回府了,府中具体发生什么事他还不清楚。
“郎君。”姜决的侍妾捧来姜决的衣物伺候他梳洗更衣。
“到底怎么回事?”姜决问着站在身侧的管事道。
管事将姜凌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末了他略一迟疑道:“郎君,五郎君送来的狮犬该怎么处理?夫人说是让我们都打死。”山鸡打死无碍,可狮犬是宫廷送来的,这么打死总归不好。管事口中的夫人是姜决的母亲郭氏,郭太夫人的侄女。
姜决望着角落中,一只正暴躁汪汪直叫的狮犬、一只恹恹的被剃光了毛的山鸡,饶姜决养气功夫颇佳,也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半晌后他才淡淡吩咐道:“让犬奴好好这只狮犬。”语毕他转身往屋内走去,狮犬向来只在宫廷豢养,非皇亲贵族不得饲养,这只狮犬是宫中刚送来的,即便姜决再厌恶这头狮犬,也不能将它随意丢弃。
姜决很头疼,当初九娘出生时母亲说是要让九娘顺着七娘排名,他就反对的,撇开两房关系不说,九娘可是长房迄今为止唯一的女儿,五弟早被圣上和祖父宠坏了,行事任性,五娣妇又是沈中书的独女,跟五弟脾气相投,夫妻两人爱女如命,哪会服气?果然真被姜凌闹了这么一回。
“四叔。”女童娇嫩的声音响起,姜决回头就见一名红衫女童朝他走来,这小女郎眉目清秀、齿白唇红,十足的小美人胚子,不过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却举止从容、沉稳有度。
姜决见到这女童,神色缓和,“阿绮你怎么来了?”这女童就是二房嫡长女姜元仪,八月能言,四岁便能读《史》,无论是郭太夫人还是郭夫人都把她宠爱到了骨子里,更为难得的是姜元仪从不恃宠而骄,对长辈孝顺,对弟妹爱护,对下人和善,整个姜府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好的,姜决无嫡女,对侄女也十分疼爱。
“父亲身体尚安,阿娘不放心曾祖母,让我过来探望曾祖母。”姜元仪沥沥道,看到被下人关在笼子中的狮犬亦不曾色变。
姜决赞许的点头,这孩子心有丘壑、喜怒不行于色,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定成大器,姜决暗自思忖着,待父亲回府后定要好生请个先生为她启蒙。
姜元仪并不知道四叔心中所想,对笼子中的狮犬也是一扫而过,并非不愿意看,而是怕她再看下去会笑出来,怎么就送了一条种狗呢?应该送匹种马才对!她对这个好色又脑残的古代父亲没有丝毫好感,见了那头嘲笑父亲的种狗也没太多的愤怒。
春晖堂内房中,郭太夫人靠在床榻上半闭着眼睛,珊瑚红的被面衬得她一双手仿佛白玉雕成。
姜决的妻子崔氏伺立于榻前,端着药碗缓缓搅动着汤匙散热,待汤药温度差不多后,送到了太夫人嘴边,“祖母,喝药了。”
郭太夫人睁开了眼睛,由崔氏喂自己汤药,见姜决入内,她问道:“四郎,三郎如何了?”
姜决对郭太夫人道:“吴医丞说三哥只是一时急怒攻心,才会晕厥的,身上外伤敷上金疮药就好。”
郭太夫人听到急怒攻心,抓着被面的手一紧,崔氏垂目只专注给郭太夫人喂药。姜元仪上前对太夫人道:“曾祖母,你不要太为父亲担心了,有阿娘在照顾他,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太夫人听了曾孙女的话,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我知道,我家阿绮最孝顺了。”
“阿娘——阿娘——”抽抽噎噎的哭喊声在门外响起,一名衣着华美的贵夫人走入房中,脸上尽是泪水,“阿娘,你可要给三郎做主啊!”
崔氏看到这名贵夫人,头垂得更低了,郭太夫人脸色微沉的让崔氏和姜元仪退下。
郭夫人对姜决道:“去,给你舅舅送信——”她要找她哥哥做主。
“你想做什么?”郭太夫人冷声道。
“我要大哥给我做主,他姜凌太过分了!”郭夫人恨声道。
“你还嫌不够丢脸!”太夫人怒斥道。
“阿姑——”郭夫人被太夫人骂懵了。
太夫人骂了侄女后就暗暗后悔,孙子还在,当着晚辈的面教训侄女有点过了,她放缓了语气道:“这件事谁也不许外泄,万一传出去了,没人会觉得大房可恨,只会觉得我们教子无方。”她是提过一句让小九叫仲华,可那根本不是她的主要目的,原本计划的好好的事几乎都被这成事不足的废物给搅没了,思及此太夫人又狠狠的瞪了郭夫人一眼。
郭夫人心中委屈极了,让大房小九叫仲华不是阿姑的主意吗?
姜决见祖母迁怒母亲,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不喜,母亲脾性直爽,他最近又给母亲送了几个小戏,她每天看小戏的时间都不够,若无祖母挑拨,她怎么会莫名就跟姜凌对上?
“四郎,你公务繁忙,家里也无甚大事,你不用太操心。”太夫人转而对姜决和声道,她偏心一手养大的长孙,但倚重的是次孙,次孙精明能干,是二房的顶梁柱。
“圣上不在京城,官署里也没什么公务。”
“圣上什么时候回京?”太夫人问。
“约莫七八天后吧。”姜决也有些不确定,他还是三天前跟父亲通信的。
“你父亲忙,就不要打扰他了,我没什么不适。”太夫人说。
姜决恭敬的应是,见太夫人面露疲色,就同郭氏一同退下了。
郭氏等出来后,才对儿子抱怨道:“等你阿父回来了,一定要让他好好教训姜凌!”郭氏想起那条种狗就气涌心头,“你三嫂也是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儿子都不能生!当初就该听我的把她休了!”
姜决苦笑,长嫂是范阳卢氏的女儿,当初父亲上门求了卢家十来次,才让卢家把女儿许给文武皆不成器的兄长,这些年三哥这么荒唐,卢家早有微词,若不是碍着姜府如今势大,早就闹上门了,母亲这话要是给卢家听到了不是结仇嘛?“阿娘,我上回送你的几个小戏你可喜欢?”姜决转移话题。
“喜欢,这几个孩子好生灵巧,有个小娃娃能学几十种鸟叫呢。”郭氏平时就爱看各种小把戏,姜决侍母至孝,时常让人教调好了小戏送来给郭氏逗乐。郭氏性情五十年如一日的天真,大部分时间还算一个不错的主人,只要不惹她生气,她也不怎么打骂下人,她身边的小戏长到十二三岁她都会给些金银打发他们出去,很多沦为贱籍的戏子都觉得去姜府逗郭夫人是一个非常好的出路。
“我听说天工坊又新出了一种料子,我让阿崔陪你去街上散散心?”姜决的妻子崔氏是清河崔家的女儿,同姜决育有二子,郭氏对崔氏比卢氏要好多了。
“好。”郭氏被幼子几句话就哄得眉开眼笑了。
姜决微微松了一口气,总算先把母亲的注意力引走了,姜凌这性子本就浑,老天又无眼,让他多了一个名士的头衔,名士是什么?就是爹娘死了,别人都要哭,名士可以笑,还能唱歌跳舞、大鱼大肉,没人会骂你,也没御史会弹劾你,还能得来一声名士无忌的赞扬。跟这种人能有什么道理好说?哪怕父亲回来了,也顶多把他骂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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