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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周尚景的老对手,虽然相互算计之际总是败多胜少,但王保仁一直认为自己足够了解周尚景。
在王保仁看来,周尚景从来不是一个大公无私之辈,他当然有顾全大局的公心,但私心也绝对不少,为官之道就是“公私兼顾”四字。
在稳定朝廷大局的前提下,周尚景总是尽量为自己与党羽们争取各种好处,在保证自己与党羽们既得利益的前提下,周尚景也总是会尽力为大明江山做些益事;即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私利而影响朝廷大局,也不会为了朝廷大局而损及自己的私心私利。
总而言之,周尚景最是善于平衡“公利”与“私利”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会让这两者相互冲突。
最近这几天,王保仁在闲暇之际,就曾是详细分析了周尚景对于农务改革新政的真实态度与处理手法,颇是惊叹于周尚景的高明手腕。
在周尚景看来,明朝境内的粮荒困境已是迫在眉睫,必须要迅速做出改变,所以农务改革新政乃是势在必行之事,但这项新政又损害了全天下缙绅的利益,极有可能会动摇自己的势力根基。
若是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必然是左右为难,只能在“公义”与“私利”之间做出取舍。
但周尚景又是如何处理这项难题的?
他首先是默许了农务改革新政的制定与推行,因为他必须要协助赵俊臣扭转明朝境内的粮荒困境,然后又在兴州境内布局,给赵俊臣设下了一处陷阱,设法破坏兴州境内的农政改革,因为他必须要给自己的支持者们一个交代、一个宣泄机会。
这种做法,看似是自相矛盾、左右互搏,但若是再结合潞州府境内正在发生的事情,就可以大致推断出周尚景的真实企图了。
赵俊臣在推行农务改革新政之际,首先是选择了十处州府作为试点。
而这十处州府之中,又以山东来州、北直隶兴州,以及山西潞州这三处地方最为关键。
山东来州境内遍布大量盐碱地,耕田面积广阔,但绝大多数都是劣田,最适合农务改革新政的推广,而且还有“赵党”成员之一、山东布政使李立德亲自盯着此事。
所以,一旦是来州境内的农务改革新政进展顺利、成果斐然,不仅是可以极大增强这项新政的说服力,也可以让李立德政绩显赫、青云直上,“赵党”也可以趁机再次扩张势力。
只可惜,因为“周党”成员之一、前任山东巡抚陆远安的阳奉阴违、极力阻挠,来州境内的农务改革推广并不顺利,一度是毫无进展。
最终,赵俊臣虽然也暂时扳倒了陆远安,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来州境内的所有耕地已经种上了谷子、小麦等等旧作物,也就错过了推广农务改革新政的最佳时机。
至于北直隶境内的兴州,与京城相距较近,又是交通便利,同样有“赵党”成员、兴州同知柳子岷亲自督办此事。
一旦是兴州境内的农务改革新政进展顺利、成果斐然,就可以迅速扩散农务改革新政的影响力,柳子岷也可以一跃成为庙堂之中的耀眼新星。
但周尚景则是在兴州境内推动了一场民变,险些就要搅黄兴州境内的农务改革。
若不是赵俊臣及时亲自赶到了兴州境内,若不是赵俊臣抽出底牌以周尚景的性命作为筹码与“周党”达成了交易,若不是赵俊臣恰好随身携带着大批黄金,兴州境内的农务改革说不定已经以失败告终了。
如果只看周尚景的这两步棋,恐怕所有人皆会认为,周尚景就是出于私心,想要阻挠农务改革新政的推行。
但实际上,周尚景对于潞州府境内的农务改革新政,却是至始至终都没有添设任何阻碍,反而是暗中支持、大力协助!
这是因为,潞州知府孙淼乃是周尚景的门生,负责山西境内农政的山西布政使王淳也是“周党”成员之一。
虽然山西巡抚左兰山是“赵党”核心成员之一,但他不仅是上任时间太短,而且他曾经是内阁辅臣,已经不再有更进一步的晋升空间,所以就算是潞州府境内的农务改革新政推行顺利、成果斐然,左兰山与“赵党”也捞不到多少实际好处。
因为当年的灭蝗之事,潞州百姓皆是对赵俊臣印象极佳、深信不疑,赵俊臣去年奔赴陕甘三边、途径潞州之际,也亲自向潞州百姓宣扬了农务改革新政的种种好处,所以潞州境内的群众基础最好,推行农务改革的阻力也最小。
这般情况下,若是潞州境内的农务改革新政最终失败了,那无论朝廷中枢还是民间百姓,就皆是不会责怪“周党”成员办事不利。
对于朝廷而言,既然各地的农务新政改革皆是最终失败了,就只能证明农务改革新政本身就不符合实际,自然是不会责怪主持潞州农政的几位“周党”成员。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愿意参与农务改革新政,完全是因为信任赵俊臣的缘故,与境内父母官毫无关系,所以他们到时候只会怨怼赵俊臣误导了自己,也不会迁怒于“周党”官员。
反之,一旦是潞州境内的农务改革新政推广顺利、成果显着,督办此事的“周党”官员就可以尽揽所有功劳与好处,甚至还可以趁势从赵俊臣手中夺走农务改革新政的主导权!
毕竟,由“赵党”成员亲自督办的农务改革新政皆是失败了,由“周党”成员所督办的农务改革新政则皆是大获成功,所以农务改革新政之事虽然是由你赵俊臣首先提议的,但理应是交由“周党”全面接管!
到时候,“周党”不仅是拥有了相关实权,也承担了相关责任,又收获了影响力、政绩、以及晋升渠道,再加上周尚景的暗中引导,自然就不会继续抗拒农务改革的事情,反而是会逐渐变成农务改革新政的支持者与推动者。
这样一来,周尚景不仅是可以彻底促成农务改革新政的全面推行,化解了“周党”势力的阻力,又借机把农政大权收进了囊中,说不定还可以趁势插手户部衙门,让“周党”势力食髓知味、占尽好处。
这就是周尚景“公私兼顾”的高明手腕,也是王保仁最敬佩周尚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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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时,听到周尚景“在所不惜”的表态之后,再看到周尚景的坚定神色,王保仁却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周尚景了。
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让周尚景这样的态度决绝、义无反顾?竟是舍弃了他一贯以来“公私兼顾”的为官之道,宁愿是让自己陷入险地、后患无穷,也一定要放手一搏?
王保仁原本还以为,周尚景故意在南京城内布局刁难七皇子朱和坚,只是出于抗衡皇权扩张的考虑,但现在来看,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皇权与臣权,总是此消彼长,时而是皇权压过臣权、时而是臣权反制皇权,但总体而言谁也离不开谁、谁也消灭不了谁,周尚景作为臣权之代表,完全不必计较一时之胜负,也完全不必为了抵抗皇权一时之扩张而放弃私利、赌上一切。
所以,必然是周尚景敏锐察觉到了某件事情,这件事情一定是极为隐蔽,以至于王保仁完全没有发现异常,又一定是极为关键,足以影响到整个大明江山的兴衰存亡,所以才会让周尚景宁愿是承担风险、赌上一切。
再联想到周尚景刻意针对七皇子朱和坚的种种布局,王保仁骤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由是表情微变,隐约间已经想到了关键之处。
唯有未来的明朝皇帝,才有资格影响到整个大明江山的兴衰存亡!
难道,是周尚景对于七皇子朱和坚本人有什么非常不好的看法?
想到这里,虽然明知道书房之中再无他人,但王保仁还是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问道:“周首辅,您难道是怀疑七皇子殿下他……”
周尚景摇头轻叹:“王太师难道不觉得,咱们这位七皇子殿下与当年的隋炀帝杨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吗?
杨广最初也不是隋朝储君,当时的隋朝储君乃是他的嫡兄杨勇,此人性格宽仁、直率坦诚,虽然也存在一些缺陷,但如果耐心调教一番,也依然有机会成为一代明君。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素质不错的储君,却是屡屡遭到隋文帝的责罚与厌恶,这里面自然是免不了杨广的背刺与陷害……
与此同时,杨广则是生活俭约朴素,恭敬对待朝臣,礼节极其谦卑,在隋朝诸位皇子之中风评最佳,逐渐成为了隋文帝最喜爱、最器重的皇子,然后他就夺走了嫡兄杨勇的储位、继承了隋朝大统……
但后面发生的事情,王太师你也清楚,杨广曾经的所有俭约恭顺皆是伪装罢了,登基之后很快就原形毕露,不仅是好大喜功、骄奢淫逸,更是倒行逆施、肆意妄为,所以隋朝很快就二世而亡了……”
王保仁眉头紧皱,道:“这样一说,确实是有几分相似,但仅凭这几处相似迹象就妄自恶意揣测的话,恐怕是有些捕风捉影了吧?”
周尚景再次摇头:“当然不仅仅是妄自揣测、捕风捉影……王太师且看老夫近年来所收集的种种左证!”
说话间,周尚景就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王保仁。
王保仁表情凝重,连忙是低头翻看,只见到这本册子之中密密麻麻记录着许多名字,后面标注着他们的身份来历、有些是朝廷小吏、有些是民间商贾、有些是勋贵子弟,还有些是内廷宦官。
与此同时,这本册子之中还粗略记录着这些人曾经的所作所为,以及这些事情所引发的后续影响。
仔细阅读了所有内容之后,王保仁很快就总结出了一个规律。
只要仔细推敲一番,就发现这些人似乎皆是与七皇子朱和坚存在某种联系,而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则皆是对太子朱和堉造成了各种不利影响,或者是让朱和堉办砸了差事、或者是让朱和堉树立了更多的敌人、又或者是恶化了朱和堉的朝野风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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