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眨眼就到了八月份。

宋小米背上的伤渐渐结痂,轻易动一动胳膊也行了,便捡起针线继续之前刚起了头的绣活。这一日上午,天高气爽,晴空蓝得仿佛一汪水。宋小米揽着针线筐坐在院子里头,正有些乏味,忽然竹儿领着一位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进来了。

“稀客呀!”宋小米放下针线筐子,站起来迎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夏子秋来到跟前,弯腰从针线筐子里头捞起一角绣布,只见明紫色的绸布上绣着灿金的丝线,“张记……你这是绣的什么?”

“别乱动!洗手没?脱了线跟你没完。”宋小米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取过来,才回答道:“当然是别人抢不走的东西。”

“喂,我都给你两千两银子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夏子秋这回不敢跟她争抢,怕再像上次一样扯动她的伤口。

宋小米仔细地叠好放回去,转身往屋里走去:“你今儿来有什么事?喝不喝水?”得到夏子秋不耐烦的回答,便只拎着一只小方凳走出来:“什么事?说吧。”

夏子秋朝周围瞧了瞧,见没有人,才低声说道:“他死了。”

“谁?”宋小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宋良俊?”宋小米有些不相信:“他真的死了?不是逃走了?”

“我还能骗你?”夏子秋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真的死了!上回他锯断两根牢门上的木头逃了出来,这回给他手打断了才扔进去的,还能逃出来才有鬼!”

宋小米想着宋良俊阴沉的面容,不知为何记起从前他油头粉面地挡在路中间朝她吹口哨的场景,低低地道:“活该!”宋良俊有今日的下场,虽然赖宋大米的挑唆怂恿,但是他本身心术不正,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一脸解气的表情,让夏子秋十分舒坦,不枉他在牢里使了银子:“喂,我救了你一命,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宋小米瞪眼:“我救你时问你要报答了吗?”

“你不救我也死不了。”夏子秋毫不脸红地道,“但是如果我不救你就被宋良俊砍死了,你当然要报答我。”

“你——”宋小米张着嘴,指着他说不出来,喘了两口去才道:“就算报答也是报答蒋公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脸!”

夏子秋不怒反笑,中气十足地道:“报答蒋行端跟报答我是一样的,尚宜轩也有他的一半,你要报答他只将绣品放到尚宜轩卖就行了。”

“说你不要脸真没瞎,你现在人家里做客,居然好意思挖人墙角?夏子秋你怎么这样厚脸皮呢?”宋小米生气地说道。翠屏已经跟她说过,张夫人原先是夏夫人的贴身丫鬟,放出来后嫁给张开十余年才经营得这份家业,“张家跟你家也有些情分,你欺人也太甚!”

夏子秋语塞,憋了半晌又理直气壮起来:“张家我会补偿的!倒是你到底愿不愿意?原先不是说李辉死了你就把绣品放到尚宜轩吗?怎么如今又反悔了?”

“谁反悔了?我那时只说再考虑,何时答应你了?”宋小米辩道,偏偏夏子秋不依不饶,一口咬定她先前答应了,气得宋小米从筐子里抽出一根绣花针,往他身上扎去:“谁答应了?你再胡咧咧,看我不扎死你!叫你再讹人!厚脸皮!”

夏子秋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不留神胳膊上挨了她一针,疼得跳起老高:“你这泼妇!不答应就不答应,干什么扎人?”

“扎得就是你,厚脸皮!你给我走,我不想再听你说话!”

夏子秋摸着胳膊,悻悻地往外走。见宋小米没追出来,站在院子门口指着她道:“你真是不分好赖!尚宜轩有什么不好的?要名气有名气,要银子有银子——”

“我不稀罕!你还不快走?”宋小米捏着针威胁他道。

夏子秋只好打道回府,走出两步不甘心地扭过头来:“别说我没提醒你,张记这回出的事不保证就没有下回。秋棠阁有我帮着退给你银子,别家可没这么好说话!”

赶走夏子秋后,宋小米坐回到门边的凳子上,抱起针线筐搁在腿边,望着绣了一半的横匾怔怔出神。倘若真如夏子秋所言,张记再被不讲规矩的商家学去该如何?张记没有后台没有靠山,多半讨不回来公道,那样她的出头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

想起离开青石镇时心中立下的志愿,来到丰州城后张家的庇护,以及夏子秋的仗义相助,宋小米前所未有地挣扎起来。难道真要投靠尚宜轩?可是她答应过张夫人,怎么能够反悔?未完成的“张记布坊”的横幅整齐地卧在筐子里,明紫色的绸布与灿金的丝线晃得眼睛发疼。

夏子秋回家后,气呼呼地往椅子上坐下,恨恨的表情写在脸上,被夏夫人看到后好一阵稀奇:“谁招你了?”

“泼妇!一个泼妇!”夏子秋想起宋小米捏着明晃晃的绣花针朝他身上扎来的情景,恨得牙痒痒,“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知好歹的家伙!”

夏夫人“哎哟”一声,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那可真是招人厌,秋儿以后再见着这人躲着走才好。”

夏子秋抿了抿嘴,没有吭声。随手倒了杯茶,一连灌了三杯下肚才面色稍微好看些:“我就不信了,我会拧不过她?”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良久也没想出好主意,脸色臭得不行。夏夫人揉着眼睛,直道:“快别走了,娘被你晃得眼都花了。到底什么事?不妨跟娘说说,娘给你出出主意?”

夏子秋犹豫了下,跟夏夫人讲了起来:“……娘说是不是气人?我一片好心,她居然扎我!”夏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快过来让娘看看,扎哪儿了?疼不疼?”抓着夏子秋的胳膊把袖子撸上去,见白净的胳膊上只有一个红点,手指头往他额上戳去:“你个傻小子,你不会跑啊?怎么就那样实诚呢?还有脸说。”

“我不是怕她摔着?”夏子秋反驳道,“娘不知道她有多凶,我要是害她跌倒指不定怎样骂我呢?”

“好好,我儿就是心善,赶明儿娶了媳妇就是天下一顶一疼媳妇的男子汉!”夏夫人掩嘴笑道,只见夏子秋眉头一竖就要恼,连忙道:“你且别急,娘有个主意,你听听行不行?”

又过两日,张记的横匾已经绣好大半,宋小米抖开紫稠打量着金灿灿的绣字,心里头一阵满意。甚么秋棠阁,甚么珍绣坊,这回学去人人都会知道是从张记学去的,再想人不知鬼不觉那可不能了!

“宋姑娘?你在屋里吗?夫人叫你去前院!”竹儿的声音在院子里头响起。

“在呢。”宋小米小心地将紫稠叠好,放回针线筐里用布盖上,才迈着小碎步快步走出去,问道:“竹儿,夫人叫我何事?”

“那位夏少爷又来了呢,夫人便叫你过去,该是有话问你。”竹儿说起“夏少爷”三个字时,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崇拜与羞涩。宋小米一阵好笑,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他?真是皮相误人啊!一面往前院走,一面思量夏子秋此来的意图,莫非那事他还没放弃?

不多时,宋小米走进前院。掀开帘子走进去,只见张夫人与夏子秋各坐一边,福了福身:“夫人叫我?”

张夫人的面上有些感叹,招招手令她走过去。抓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温声问道:“小米啊,你愿不愿意把绣品放到尚宜轩卖?”

宋小米眉头微皱,侧头朝夏子秋瞧去。只见夏子秋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神情好不得意,见她看过去竟冲她扬了扬眉。宋小米收回目光,摇头答道:“夫人,我不愿意。”

夏子秋脸上的得意消失不见,放下二郎腿,拧眉怒道:“你不知好赖!”

“少爷且别生气。”张夫人笑着劝道,拍拍宋小米的手背:“好孩子,既然夏少爷看得起你,便抓住这次机会。还不快谢谢少爷的知遇之恩?”

宋小米看了看夏子秋那张令人忍不住想揍两拳的可恶的脸,扬声说道:“夫人,我觉得张记挺好。现在或许不显,可是过几年不见得比珍绣坊或秋棠阁差。”

张夫人听到这话,抓着她的手紧了紧:“好,好孩子。等到那日夫人一定把你挖回来!”

这样说却是已经定了,要把宋小米卖给尚宜轩。宋小米很是不解,夏子秋跟张夫人说了什么?看向夏子秋的目光便带着几分审视。夏子秋毛了:“你那是什么眼神?还不来见过新东家?”宋小米垂下眼,顺了顺气,才对他福了福身:“见过东家。东家,咱们的分成怎么算?”

夏子秋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夫人抢在他前头道:“好了,此事你们到小米的院子里仔细商量罢。”夏子秋一想有道理,便站起身告辞。斜睨了宋小米一眼,昂头打开帘子走出去。宋小米对张夫人福了福身,跟在后头也出了屋。

张夫人望着摇摆的门帘,目光有些怔忪,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直到张家小姐张淑薇咯咯笑着从外头跑进来,一头扑进她怀里,才绽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千金万银,比不得一心人。薇儿放心,娘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

张淑薇抬起头问道:“娘,什么是好亲事?”

“好亲事啊,就是那人不会因为你有钱才娶你,娶完就扔到一边不理你。而是跟你一起过日子,一个铜子生两个,两个铜子生四个。”张夫人轻柔地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薇儿放心,夏夫人答应给你保媒,以后哪怕娘家没有兄弟也没人敢欺侮你。”

宋小米同夏子秋出了前院,等到周围没人了,忍不住道:“你到底跟张夫人说了什么?她怎么就同意了?”

夏子秋斜眼看她:“你想知道?哼,我偏不说。”

“你——”宋小米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幼稚!”

夏子秋昂着头在前面走,嘴里哼起小曲,得意得不得了。宋小米忍不住又想拿针扎他了:“要我把绣品放到尚宜轩也行,分成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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