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村里的风俗，人不可以死在炕上，否则下辈子不会投好胎。

陈建国穿着暂新的寿衣静静的沉睡，结束了他饱受病痛折磨的一生。

小橙摇了他几下，随即趴在他身上哭了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送走家人，上辈子她父母死于车祸，好像那个时候十多岁的她就是这样趴在冰冷的身上哭，一直的哭。

这样的事无论面对几次，都是非常让人心痛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这样一别就是永远，而她竟然连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

“什么时候的事？”于傲竹问青城，看着哭成泪人的小橙并没有哄，她现在需要一个发泄口。

“给你们打完电话就——”青城哽咽了，虽然这些天一直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可是这一天真来了，还是难以承受。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突然？”小橙哭着问，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小橙，其实上次进城爹已经矽肺三期了，你哥怕你们知道着急就一直瞒着。”小娜解释道，心里想着也许她和青城如果不瞒着，也许陈建国还能多活些日子，哎，造孽啊！

“啊？”矽肺，那不就是后来常说的尘肺病吗?小橙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第一次见着陈建国，就觉得有些不安，那时候她智商被屏蔽，根本就没往这块想,现在看来，陈建国的症状还真是典型的尘肺病。

“是你！你是害死了你爹！”李秀花突然冲小橙过来了，像是疯了似的照着小橙的脸就煽了过去，于傲竹反应迅速，飞快的挡在她前，李秀花重重的打在他身上，嘴里还使劲的喊，你躲开我要打死她！

小娜和青城一人架着她的胳膊，李秀花冲着小橙使劲的喊。眼里满是仇恨！

小橙愣在原地，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娘，她是小橙，你看清楚了。她是小橙！”

“小橙？”李秀花停止挣扎，歪着头看了一会，“小橙在城里呢！她是大橙！我要打死她！”

小娜和青城俩人几乎都拦不住她，李秀花的劲儿非常大，青城冲小娜使了个眼色，小娜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镇定针给她打了一针，李秀花又闹腾了一会，终于平静下来。

“娘这是怎么了？”爹躺在地上，娘的精神状况又不太对，小橙觉得这就像是噩梦。

青城将睡着的李秀花放在炕上。叹了口气说道。

“娘可能是把你当大橙了。”

原来他和小娜结婚没几天，爹就提议让大橙跟卓青洼把婚期敲定一下，俩家都把彩礼嫁妆都谈好了，可没成想，就在男方正式下聘前一天。大橙却跟人跑了。

小橙大吃一惊，她跟谁跑了？现在大橙人在哪？

青城接下说下去，大橙刚开始是和卓家小子处的不错，可自打她缠着人家进过一次城之后，心思就不在卓青洼身上了。老卓家养了那么多只鸡在村里的确算是大户人家，可跟城里人比起来那差的可太远了，城里人可以住干净的大房子。可以不用抱脏兮兮的草烧火，城里人每天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城里的月亮都比村里圆！

小橙进城对她打击很大，前几天就连大雁都进城赚钱去了，这更是让大橙对小橙和小娜怀恨在心，原来小橙打电话让小娜物色保姆的时候大橙吵着要去的。可是小娜太明白大橙是什么样的人了，人懒嘴馋好逸恶劳，把她介绍过去肯定得让人退回来，于是就把名额介绍给了大雁，这下彻底激怒了大橙。

就因为她心思太野。陈建国才提议让她早点把婚定了，可没成想，她竟然跟从城里下来收鸡蛋的跑了！

临走前还留下封信，说是不甘心留在村里当一辈子村妇，要出去闯世界，不混出个样来就不回来了，还说她跟收鸡蛋的情投意合早就在一起了，她是心甘情愿跟人家走的，让家里人不要找她。

信是李秀花最先发现的，惊动了陈建国，当时老头就气吐了血，小娜给他做了急救，好容易缓过来一口气，可没成想今天一大早老卓家来人下聘了，这也是他们的失误，光顾着忙活陈建国把人家要下聘的事给忘了，陈建国一见着人家抬着聘礼进了院，心头羞愤难当，一口血喷了出来，人就不省人事。

小娜感觉不对，赶紧打电话通知小橙回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陈建国虽然已经进入晚期了，可要没有受这么大刺激起码还能再撑几个月，尤其是小娜自打嫁过来各种名贵的药给他吊着命，可人算还是不如天算。

直到咽气前，陈建国还直念叨着，没教育好孩子，他愧对人家。

最关心他的是青城和小橙，可是他就算到了最后关头，嘴里念的却只是让他送了命的大橙。

“这事都怨我，要是我让大橙进城当保姆也许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小娜自责不已，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大橙想进城，她认为自己难辞其咎。

“娜儿，这不怨你，都怪我这当哥的没注意到大橙心早就不在村里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跟收鸡蛋的搅合一块去了！”青城虽然怨大橙气死了父亲，可心里最怨的还是自己没有尽到监管职责。

“现在自我检讨也没什么用了，我看咱们还是研究一下接下来怎么办。”于傲竹可没功夫听这两口子自责，他是这个屋子里最清醒的人，眼下还是要把后事操办好，老头还躺在地上呢。

上次收苞米的时候于傲竹就发现陈大橙没有跟卓家人在一起，估计那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跟收鸡蛋的搅合在一起了。

于傲竹的话让青城也强打起精神，几个人分头行动，小娜看着李秀花，其他人负责葬礼操办。

村里要是有人走了，朴实的村民都会自发过来帮忙，再加上有于傲竹和青城两个能干的，很快就支好了灵棚，有条不紊。

李秀花醒后情况非常不乐观。看见小橙就吵着说她是大橙，情绪十分激动，没办法小橙只能被派去做一些采买之类的工作。

按着规矩陈建国要在家停留三天，按说小橙应该跟着青城小娜一起守灵。可是因为李秀花的缘故，小橙连家都不能进，就只能远远的看着，于傲竹要带她回老于家她也不肯，就坐在家门口不远的石头上，呆愣愣的看着亮着灯的灵棚。

晚上非常凉，他找了件厚实的衣服护着她，又觉得不够暖，索性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再用衣服包裹着，陪着她一起坐着。

满天的星斗璀璨。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只可惜月儿虽圆，人却已是阴阳俩地无法团圆。

皎洁的月光撒在宁静的小村子里，静谧的夜晚带着寒凉的露气，他的腿最受不得这样的天。隐隐作痛，可是他无暇顾及，因为他怀里的小笨蛋从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话也不说，就是傻傻的看着家的方向。

他拿过一瓶热水递给她，她没有接，他揽着她的胳膊稍稍用力。她顺势倒在他怀里。

“想哭就哭吧。”他摸摸她的头发，凉凉的。

“其实我本来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很难过的，可是，这里很疼。”她捂着胸口，这是她下午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傲猪，你是这世界唯一知道我来历的人。我其实跟他也没见过几面，可是我真的想代替原来的小橙做个好女儿。他和我上辈子的爸爸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真的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个家的人，可现在他走了，我连家门都不能进。”

“你娘也是受了刺激，短暂的崩溃。过些天就好了。”

“我没怨她，我只是难过我什么也不能做。”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不远处的点点灯火出神。

“我特别讨厌这种一别永远不相见的感觉。上辈子我眼睁睁看着父母出车祸，这辈子又送走了这个爹，我总想融入到家里成为真正的一员，可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只是个局外人，我讨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要有生死别离，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幸福为什么总是那么短暂。

“你还有我呢。”这是他说过最肉麻的话，可如果能让她不这么伤心，他宁愿违背自己的原则多说几句。

“上次见到他，我看他精神状态还不错，我还想着等我赚了钱就把家里翻修了，没想到那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顶替了人家女儿，却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她心里挺内疚的。

“生死由命，他一生饱受病痛折磨，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解脱。”矿上有得过这种病的，相对于后期那些并发症，陈建国已经好太多了。

“我其实是个特别窝囊的人，我想让自己乐观面对人生，可总是觉得有心无力，上辈子这样这辈子也这样，一点长进也没有。”

这样的她显得特别脆弱，其实这个才是真正的她，乐观开朗的背后，躲着怕孤独的小女孩。

“人真的是特别脆弱的，前一刻还好好的人可能下一秒就见不到了。”她经历过死，可是更讨厌面对别人的永别。

他静静的听着，因为也曾失去过，所以特别理解她此刻需要的不是苍白的安慰，只要静静倾听就好。

“我没有替原来的小橙尽孝，

我也无法装作自己只是局外人，我难过却又无能为力，傲猪你说，我到底是谁？”

“你是我的陈小橙，是独一无二的陈小橙，不管你是谁，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夜未央人已殇。在这个悲伤的夜晚，两颗心第一次如此近，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在悄悄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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