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冰冷的河水里,我和乔野从这头游到那头,而冰冷的河水洗掉的是我们身上的轻狂,而俗世里的选择、失去、悲痛、成人式的虚伪就像这刺骨的天气一样,将我们禁锢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只能苦苦张望着黎明到来前的曙光……渐渐,白天和黑夜在我的意识里忽然好像没有了特别明显的界限。人们在风沙中眯眼,在雨水里打伞,在烈日下摇着蒲扇,乐观的人依旧歌唱,消极的人活着看不到希望,而这个世界却从来都没有为了那些想死的人改变过。
许久之后,我像死了一次般的从河水里爬了出来,乔野又坚持多游了一分钟后,也上了岸。这个夜晚,我们是彻底宣泄了,可也和两条丧家犬一样抱着自己的衣服跑回到了有火炉的酒吧里。
我们就这么披着棉被坐在火炉旁,他的手边放着一瓶伏特加,我的手上拿着一盒万宝路香烟,整个酒吧里都仿佛被我们的烦恼给填满了。是的,无论我们怎么发泄,那些烦恼也不会真的和我们说再见。
我帮乔野将叼在嘴里的香烟点燃,然后眯着眼睛对他说道:“其实我和你撒了一个谎,这一撒就撒了将近20年。”
乔野瞥了我一眼,问道:“怎么,你向我隐瞒你的性别了?”
我吸了一口烟,仰起头将烟雾全部吐出后,才对他说道:“不是这个事情……我告诉过你,感觉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去河里游一圈,其实是骗你的……这么多年了,我自己从来没有下河游过。”
乔野瞪了我一眼,破口大骂道:“你******……就你这句屁话,我还拿来当救命的稻草,害得我在刚结婚的那一年,下河游了一整个冬天。”
我“哈哈”大笑,质疑道:“一整个冬天!有那么夸张吗?”
“谁说一句假话,谁就是孙子……我到现在都还是南京冬泳协会的会员呢!”
“你牛逼!”
我说着又往他的杯中倒满了伏特加,然后俩人就这么看着火炉里熊熊的火焰陷入到了沉默中,而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雪。也许,这是上天送来的一份礼物,让我们这两个失意的臭男人不至于太单调的面对着窗外整片整片的黑夜。
……
一瓶伏特加快要喝完的时候,乔野突然放下酒杯,向我问道:“江桥,其实有个问题,我特别想问你……你真的爱过陈艺吗?如果爱过,可你为什么就那么吊,说放下就真的放下了!”
我想了很久才回道:“可能是因为我臭不要逼脸吧。”
乔野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点头回道:“就喜欢你的坦诚。呵呵,看样子咱俩还真是人以群分的标杆儿。”
“不,你不用这么抬高我。”
“这话什么意思?”
“你比我不要逼脸多了,所以请不要把我和你放在同一个层次称兄道弟,我承受不起。”
乔野瞪了我半天,最后忽然泄了气似的说了一声“我服”,然后便将杯中剩余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而属于我们的夜晚,就这么在这种悲壮的气氛中彻底结束了。
没过多久,我俩便因为酒的后劲上来,昏睡在了火炉旁边的地铺上。
……
次日,异象突生,向来玩世不恭的乔野竟然在我之前醒来,而时间却只是早晨的八点钟。
我清醒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昨晚喝多之前他似乎和我说过,要在九点之前到杭州去参加一个招标会议,他没有因为喝酒误事,但我却误事了。我难得见他一次,可却忘记了和他说金秋要在“梦想树”成立一个以“梦想树”为品牌的婚庆公司。而这件事情越早和他谈越好,因为他才是“梦想树”最大的股东,所以这事儿能不能成,他最有话语权。
起来之后,我简单洗漱了一下便拿起清洁工具,将昨晚我们喝酒弄脏的地方打扫了一下,而片刻之后金秋便过来了,她还给我带了一份早餐。
在我吃这份早餐的时候,她一直用一种有点怪异的目光看着我,我不以为意了半天,最后还是终于忍不住向她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想和你说一件事情,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用最直接的方式开口就行。”
“好吧……”停了停,金秋才又对我说道:“昨天晚上离开酒吧后,我接到了陈艺的电话,她说……”
我打断了她,然后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道;“她告诉你,她要和王泽结婚了……就在年后。”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光知道,还有她给的请帖……请帖里,她称呼我为她的挚友。”
金秋点了点头,半晌回道:“那你怎么看?”
我心中又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我想告诉金秋:如果说一点都不难过,那是假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她是个并不会轻易给别人答案的女人,如今给了,想来是真的合适吧……所以作为朋友,我非常祝福她,希望她能在以后的生活中,可以好好享受婚姻生活的乐趣。”
金秋吸了一口手中的女士香烟,说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其实,在没和你谈话之前,我就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毕竟,你和她之间还隔着一个肖艾。也许,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后,现在的你真的只是把她当做朋友吧。”
我笑了笑,然后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就算没有正视和她的朋友关系,以我的性格也不会跑去闹她的婚礼现场吧。”
金秋的语气更像是开玩笑,她说道:“说不定她真的想你去闹婚礼现场呢?……其实,我倒真的没必要为你担心,怕就怕陈艺的心里还没有真正放下你。否则,为什么不坦然的将请帖亲手送给你,非要乔野这个大忙人代劳!”
我身子下意识往后一靠,然后回道:“这话可不能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去找她聊一聊也许会更接近真相……江桥,结婚是一件大事情,意味着这一辈子都很难再回头,你已经错过了肖艾,如果再错过陈艺,你这辈子恐怕真的就很难在爱情上圆满了。”
我沉默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了解,自从我们在丽江选择彻底分手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选择了……我没有资格再去打扰她,她也没有权利对王泽三心二意。而人生,或者一份严肃的爱情,就该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金秋并不是一个很愿意在感情方面去说服别人的人,所以见我态度坚决后,便放弃了,她只是轻声问道:“那你呢?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就情愿这么单着吗?……如果奶奶还活着……”
金秋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止了,可这已经足够我会意。我喝了一口粥以后,并不是很在意的问道:“难道是陈艺的结婚触动了你,让你产生了要和我凑合着过的想法吗?……奶奶的遗愿我们都知道,你爸的心思我们也知道……他们都希望我们能够结婚。”
金秋笑了笑,回道:“你这玩笑是越开越过分了……我们之间并不适合结婚。”
我回应了她一个笑容,又说道:“那就这么平静的过着吧……我很享受现在这种有事业可以做的生活,至于结婚……呵呵,我考虑什么结婚啊,完全就没有结婚的条件。咱们可都是做婚庆的,房和车是结婚的标配,我们比谁都清楚。可这两样,我不仅没有,身上还压着400万的债务。说起结婚这个词,我就臊得慌!”
金秋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和我继续这个话题。而我也在一阵沉默后,才转移了话题说道:“酒吧这边该处理的事情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出现,我们明天早上就回南京吧……我想在郁金香路找个短租房,回去晚了怕租不到。”
金秋按灭了手中只吸了一半的女士香烟,回道:“我什么时候回都没有问题,你决定就好了……不过,你没打算到我家过年,我挺意外的!”
……
这一天,金秋没有在酒吧待太久,她中午的时候就回去了,说是要在回南京之前见一个朋友,而我的整个下午也没有闲着,我将酒吧打扫了一下,然后便去整理出了回南京要带的行李。
黄昏快要来临的时候,我终于做完了在“梦想树”该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然后简单和门卫交待着过节期间一定要注意的事项,特别是关于消防这块,每天都要坚持检查。
我之所以这么不厌其烦的强调着,是因为我的人生就是被一场大火而彻底改变的。
我的内心是有自责的,我一直认为,如果不是我的遭遇给了奶奶太多的心理压力,她也许就不会这么快离世,最少会陪我过完今年的春节。
就在我将钥匙准备全部交给门卫保管的时候,一辆熟悉的奥迪A4在夕阳下,压着积雪缓缓从远处的水泥路向这边驶来,我想不到她来这里有除了找我之外的理由,所以我又从门卫的手上拿回了钥匙。
是陈艺来了,我不会看错的,因为我对她那辆车记忆犹新,大概四年前,是我陪她去4S店开回来的。她当时还说,会开着这个车过一辈子。
我说:你傻啊,不用一辈子,最多半辈子,这辆车就该成为废铜烂铁了。
陈艺大笑,她说:那就开着这堆破铜烂铁带着你这个糟老头子去环游世界。
我说:你这是要做我死老婆子的节奏嘛!
她又大笑,反正比那天的我开心,而我们的开心,是源于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在一起,所以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幻想,所以就有了我们之间的一辈子,这个一辈子虽然是被幻想出来的,可又确实在我们的脑海里存在过,但我却不知道这是一种悲伤,还是一种幸运。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些不能在一起的人,终究会等来画上句号的那一天,对于我和陈艺来说,就是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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