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奥娜分别给自己的双生子起了两个富于含义的名字,头生子雷哲,在诺曼语中,它同时兼具王者与长子的意思,次子雷蒙,意思是强有力的顾问以及保护者,只看着两个名字,人们也能知道,王女是想要秉承古老的传统,长子将会成为未来高地诺曼的王,而次子将会成为雷霆堡的领主,手持钢剑保护他的兄弟和国家。
两个孩子只有七岁,即便如此,骑术也仍然如同一个成年的骑士那样精湛而卓越,在他们的小马距离伯德温的军队还有数百尺的时候,他们就开始降低速度,扭转马头,并不因为军队的统领是国王与父亲而擅自冲撞队列,直到骑士们在伯德温的举手示意下有意放缓马速,拉开距离,他们才高高兴兴地拥上前来,与自己的父亲并缰齐行,次子在自己的兄长和父亲说话的时候,转过头,后的伯纳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这是在告诉伯纳,待会儿他们可以在他们的“领地”上见面。
伯纳与雷哲、雷蒙的领地事实上只是一个废弃的大房间,据说它曾经被只做了一日诺曼王的狄伦.海曼使用过,因为他死去之后,尸身都无人收敛,只是被胡乱地抛弃在这里,身上的饰物和衣服都被贪婪的小人剥走,等到兽人侵入王都,他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也被咬了好几口,之后也许是因为有着更新鲜的食物,这个可怜的年轻国王总算是逃过了又一场劫难,勉强保留下了自己的大半身躯;高地诺曼的冬季又足够寒冷,总算是支持到了他名义上的兄长伯德温.唐克雷夺回王都——他和尸骨散乱的王太后黛安在同一天被葬入王家的陵墓,无论是李奥娜,还是伯德温都可以说是相当宽容,他们仍然是一个王太后,还有国王,得以和他们的父亲与祖辈共享一个森严、寒冷而又广阔的地宫。
但这个房间最终还是被闲置了下来,反正现在的国王没有情人,王后也没有,更没有吵吵闹闹的非婚生子与说不清来历的闲杂人等,王庭中简直可以说是一片荒凉,房间多得是,没有必要去用那么一个曾经容纳过腐尸与蛆虫的房间,虽然自从狄伦.海曼被挪移出去之后,这里被再三地净化过——因为国王伯德温偶尔会到这里来缅怀自己的兄弟,还有侍女定期清扫这里,不过如非必要,不太会有人进入这个房间,就连房间外的走廊也鲜少有人经过,不为别的,只因为一直有人传说,狄伦.海曼不甘的灵魂并没有前往哀悼荒原,而仍旧在这里徘徊不去,不止一个人宣称自己亲眼看见过面容苍白,满怀悲痛的年轻国王在房间里反复踱步,叹息,还有些人听到过深夜之中,房间里传出凄凉的控诉声,当然,总有人会传说这是因为一个卑微之人掌握着他不该拥有的权柄的关系,但很快这种流言就消失在了新王强硬的手段之中——伯德温也许不会跳舞,也不会创作优美的诗篇,对于调情说爱和玩弄权谋堪称一窍不通,但他有擅长的地方啊。
战争。
七年,伯德温在王都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一半,其中的一大部分,还是在两个儿子三岁之前,那时候王都的情势仍然十分地不稳定,他和他的灰熊军团即便离开,也必定保证可以在三天之内回转驰援王都,直到李奥娜逐渐在大臣中矗立起自己的权威之后,伯德温与他的灰熊军团才开始向更远的地方进发——清剿残余的兽人,刺客、盗贼,巡查边境,以及清理一些蠢蠢欲动的不忠之人,或是过于残暴的领主,他的做法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尤其是他的灰熊骑士取代了后两种人成为新的领主之后,他们向李奥娜申诉——高地诺曼终究还是海曼家族的,而伯德温的行为无疑在动摇海曼家族的基础,那些领主和爵爷或许确实有一些不足以为人道的恶劣之处,但他们是海曼家族的封臣啊,没有了他们,等到海曼家族需要募集骑士与士兵的时候,那些灰熊骑士(也就是平民)出身的领主会愿意听从李奥娜殿下而不是伯德温陛下的旨意吗?
李奥娜的回答是一个,或是很多个木箱,木箱里装着用石灰和盐腌渍过的人头,还有成卷的文书,当然,伯德温并不是一个嗜好杀戮的人,被他处理的领主,爵爷,骑士没有一个无辜之人,他们的罪证被清晰地书写在卷轴上,上面还有善神的牧师们以及游侠们留下的证词与签名,大臣们顿时哑口无言——这些罪名都是真实的,问题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从来没有一个国王会真切并且严苛地执行律法中的每一条条款,毕竟那些受苦的,遭罪的,死去的都是一些农奴与平民,这样的事情,每天,每个地方,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有那个爵爷的税官没有将交不起税赋的平民挂在站笼里,悬挂在城墙上方直到他饥渴而死呢?又有那几个管事为了惩罚懒惰的农奴而把他挂在马匹后面活活地拖到只剩下一只手臂呢?像是命令一个金匠打造一个手臂长的银盘,最终也因为“忘记”了这笔小小的账务,而在金匠前来索要货款的时候,将他判为诬告之人而投入监牢这样的事情就更多了……
对于大臣们的不解,李奥娜垂下眼睛,心中一片平静。她当然也知道身为王者,有很多时候反而不能肆意行事,就像是很少会有一个国王成为泰尔的追随者那样,国王永远是中立的,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黑暗里,就像是人类需要白昼劳作,也需要在夜晚休憩那样,一个国家,总是两面都不可或缺,但高地诺曼又有不同,事实上,从李奥娜祖父还在位的时候,巨大的高地诺曼就开始腐烂了,之后李奥娜的父亲,也就是老王,他几个兄长的死亡都有待商榷,为了安抚与平息领主与爵爷们的质疑,他又应下了很多不应该有的承诺,紧接着,又是约翰,黛安,还有可怜的狄伦——兽人侵入高地诺曼,是一件令李奥娜伤痛的惨事,但她同样从中看到了一个几乎不可再得的契机,就像是一条残肢,当神经连同着皮肉骨头腐烂殆尽的时候,反而是将它连根截去,免得疫病的毒素进一步侵犯到健康肌体的机会。有时候,李奥娜甚至觉得,自己最初做出的决定并没有错,如果她是高地诺曼的王,而伯德温只是一个公爵的话,他反而会受到更多的擎肘与攻击,以至于无法动作,毕竟从来只有国王陛下巡游出外并且设立法庭的权利,公爵也只是领主,他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为所欲为,却不可能跨越领地去惩处另一个领主。
不过这样的声音,近两年来少了很多,毕竟谁也而不敢保证自己,自己的亲眷,自己的密友可以永远地纯洁无暇下去,即便能,那样的生命还能称得上生命吗?王都之内,李奥娜的政令从如同冰封一般的凝滞到现在如同春水一般的流畅只用了比她最好的设想还要短暂的时间,而王都之外,随着灰熊骑士们的旗帜的蔓延,伯德温的统治也变得坚固而稳定,至少高地诺曼的王不必再用子民的自由与生命去和那些爵爷换取士兵与骑士了,他们有着忠诚于自己的军队,无需仰仗任何一个贵人的支持。
上一年的冬天,伯德温甚至去了雷霆堡,李奥娜不知道他和修谈了些什么,但她真心希望伯德温能够得回修与盖文的忠诚与敬爱,或者说,伯德温能够重新接纳和相信他们,他们两人是任何一个灰熊骑士也无法与之相比的,尤其是比起那些盲目地崇敬着伯德温的年轻骑士,从伯德温还只是一个唐克雷的时候就一直跟随着他的修和盖文应该能够更好地指引与修正伯德温前行的方向。
她听到外面的喧扰声时,就知道伯德温回来了,这次伯德温允诺过,他会在王都停留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好好陪伴她还有孩子们。
七年之前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噩梦,有时仍然会出现在李奥娜的思绪深处,就像是一只随时会伸出来攫取幸福与快乐的恶魔之爪,但李奥娜已经学会了不再为了它而痛苦彷徨,她与伯德温之间的爱并未如她所恐惧的那样消失,它还在,只是从尖锐变得沉稳,从灼烫变得温暖,从暴跳的激流变作了平静的大河,它或许不再那么深邃,那么单纯了,但相对的,它变得宽广而又柔和,只有这样的爱,才能孕育出更多的信任与责任。
即便如此,在看到伯德温的时候,李奥娜仍旧露出了一丝伤感,伯德温老了,他在还是雷霆堡领主的时候就已经四十多岁了,现在已经年过半百,虽然他的体魄要比普通的男性更为强壮和有力,因为曾经是泰尔的圣骑士的关系,体内也没有留下过于沉重的旧伤,但七年的征战,饱经风霜,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地变作了银白色,浓厚的双眉也是如此,他的面容因为增多了皱纹而显得冷酷严肃,尤其是那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李奥娜放下羽毛笔,走下去迎接伯德温,隔着甲胄,她仍然可以感受到爱人的心跳与体温,如同之前的每一次。
接下来,就没有孩子们的事情了,似乎是为了致以无尽的爱意与歉意,只要回到王都,只要时间与地点允许,伯德温一定会和李奥娜在一起,雷哲与雷蒙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时或许还可以视若无睹听而不闻(反正就算是听了和看见了也不懂),但在明白了事理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愿意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了——这叫做什么?对了,从格瑞纳达传过来一种说法,叫做发狗粮和吃狗粮,高地诺曼的两个王位继承人就是吃狗粮的那种,而且一吃就是吃一仓库的那种,好吧,他们只想要烤肉和蜜酒,别的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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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雷哲说。
“很显然你错了。”雷蒙说。他身边坐着伯纳。
“但我不是没有理由的。”雷哲说:“看看这个!”他从身后拉过一个巨大的皮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带着它们穿过房门的。伯纳摆上从一个箱子里翻出来的木杯,雷哲打开皮囊,雷蒙帮着他,小心地不让皮囊倾侧的太厉害,但雷哲还是太急躁了,冰凉的酒液从皮囊小小的口里激射而出,在孩子们的惊叫声中喷了伯纳一头一脸:“呸呸,”伯纳用手臂擦掉脸上的酒,一边舔了舔嘴唇:“是蜜酒!”他惊讶地问:“你怎么弄到这些的?”之前就算是王子,也只能从厨房“弄”到麦酒,蜜酒是放在加锁的橱柜里的。
“我弄到了一个魔法卷轴。”雷哲说。
“从安东尼奥法师那儿?”雷蒙说:“他会用法杖抽打你的屁股,无论你是不是一个王子。”
“但我们有伯纳。”雷哲说。一边露出一双可爱的狗狗眼睛盯着伯纳,伯纳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啊,说到这个他也有,但让他无法抵抗的是雷蒙也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神情,两双狗狗眼睛,暴击翻倍!
伯纳叹了口气:“好吧,谁要香肠?”他从次元袋里拿出了香肠,还有加了香料的干肉。
“我这里有蜂蜜腌渍的桃子。”雷蒙说:“还有杏子干。”
“这可真是一顿丰盛的筵席啊。”雷哲满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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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庭的另一侧,真正的筵席上。
“蜜酒失踪了?”李奥娜奇怪地问,“什么样的盗贼会去偷一皮囊的蜜酒?”
伯德温咳嗽了两声:“我觉得今天用冬酒会更好一些,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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