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伦,或说是曾经被人们称之为狄伦的幽魂哀嚎了一声,消失了。
伯德温近乎于迷醉地注视着手中的火焰,它凝结成一柄长剑,他最熟悉的那种双手宽剑,剑颚到剑刃的部分颜色明亮的可以令人双眼刺痛,而在剑刃之外的部分,蔓生的火焰就像是怪物的触手,它们炙热了空气,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了一口沸腾的冬酒,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有力,这样强壮,这样的无所不能——在狄伦的幽魂怒斥他,并且意图抢夺他的符文的时候,伯德温还吃了一惊,以及质疑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走到这个对他充满了恶意的幽魂面前,但他旋即就大笑了起来,很显然,符文愿意选择他,而不是狄伦,它在他的手中延伸,凝结而成的巨剑只一下就劈开了犹如灰烟的幽魂,伯德温清楚地看见那个朦胧的身形被激荡向两侧,然后变得透明,还有的就是那声刺耳的悲鸣。
“你早就死了,”伯德温说,“狄伦。”
他重重地喘息了一会,那柄巨剑并没有消失,像是在证明什么,伯德温拿着它向外走去,他几乎没有考虑过李奥娜,孩子或是别的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寻到了最为准确的那条道路,为此他可以与任何人,任何存在,包括巨龙为敌——他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温度正在升高,在高地诺曼,即便是在八月的盛夏,也不会有那么燥热的夜晚……他只是,缓慢而茫然地向前走,在连接着他和李奥娜的卧房与狄伦的葬身之所的长廊上,他突然停了下来。
这条长廊是暴露在塔楼与城墙之外的,从长廊上,可以看到空旷的庭院,深夜时分的庭院总是那样的黑沉幽深,就像是一个能够吞噬一切的深渊,而今天,它要比之前的每一个夜晚都要黑,人们凝视着它的时候,一如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
然后伯德温看到了一点火光,是守卫?还是同样觉得寒冷孤寂的侍从?随后这点火光骤然变得巨大起来,伯德温迷惑地看着它,发现那不是火光,而是一只眼睛。
一只红龙的眼睛。
它是那么庞大,庞大到只有传说中的巨龙们的神祗才能与之相比,它匍匐在庭院里,下颌放在自己的前爪上,但眼睛已经能够与长廊上的伯德温对视,而她脊背上的棘刺甚至超过了塔楼的高度,伯德温无法看见其他的部分,他只能勉强辨识出红龙身后是与他的王庭毫无二致的建筑,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正身处在一个荒谬的噩梦之中,但红龙已经不想继续等待下去了,她睁开了另一只眼睛,笼罩在眼睛上的透明瞬膜也随之放下,虽然她并不觉得眼前的小虫子能够伤害到她,但行事谨慎一向是格瑞第的特点。
只是她没有时间了,英格威回归到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膝下之后,密林之王曾经感受到的沉重枷锁笼罩在了她的身上,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在伊尔摩特的圣者手中受到这样严重的伤,在伤势勉强痊愈之后,令她窒息的枷锁也随之变成了绞索——但与之相对的,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攀向顶峰。
伯德温举起了巨剑,他试图从火焰的巨剑中汲取一点暖意,来面对这个即便只是注视着也会感觉到勇气正在不断流逝的怪物,但火焰的巨剑虽然没有消失,甚至燃烧的更为狂暴——但他受到了伤害,是的,不是之前虽然灼热却不会真正伤害到他的热量,他的皮肤焦黑,翻卷,发出臭味,让他的眼睛中溢出泪水。诺曼王的心坠了下去,也许是本能,他知道符文正在试图离他而去,他紧紧地抓住了它,任凭火焰将他的皮肉烧灼到开裂流血,血液在火焰中升腾成甜腥的蒸汽,伯德温喊叫着,向红龙挥出长剑。
仿佛整个夜晚都在颤抖,红龙轻微地向后退了一点,它的鳞片中渗透出的赤色光芒犹如泥沼中的涟漪那样向外扩散,但就在伯德温生出微薄的希望时,他听到了沉闷的雷声,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那是红龙在发笑,就像不久之前,伯德温的那声大笑那样,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得意。
“人类,”格瑞第说:“你以为你面前的是什么?那是红龙的遗产,而你竟然拿着它来威胁它的后裔?”
“格……瑞第……”
“是我,亲爱的。”格瑞第心情很好地说,一千多年来,她一直压抑着作为一只红龙的疯狂与暴躁,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摆脱法则的桎梏,不再痛苦地反复绸缪与思考了——只是让她有点意外的是,一个人类竟然能够唤醒符文中残留的力量——在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之后,她当然仔细地研究过每片符文,这些被被邪恶的有色龙与金属龙奉献给众龙之神九面龙神艾欧的符文之中蕴含着一个族群中最为纯粹的力量以及……本性,火焰的符文原本就是来自于红龙,而红龙,正如人们传说的,即便在有色龙中也是最为恶毒与卑劣的,也许当初奉献出这片符文的红龙,也也没有想到一个人类竟然会有着如同巨龙一般的贪婪之心吧。
但它终究是留给巨龙们的,格瑞第微微低下头,向伯德温吹出她的龙火。
那是一个可以将圣者的躯体灼伤的火焰,对于人类来说,它是最后的审判,伯德温举起巨剑,悲哀地发现巨剑的火焰不但没有帮助他抵御龙火,反而伴随着犹如嘲弄般的呼啸声,被龙火裹挟着向他扑来,他持着火焰巨剑的手顿时变作了焦黑的炭灰,只有秘银手臂勉强支持了一瞬间,它在火焰的威逼下融化,而后突然立起,形成了一片宽阔的盾牌,将伯德温包裹在里面,伯德温看见魔法的光芒层叠着,一个紧接着一个,在盾牌无奈地消融之后,为他阻挡下龙火最后的淫威。
这是克瑞玛尔,凯瑞本,以及麦基都没有和他说过的,伯德温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隐瞒了这一点,但这一点,无疑为伯德温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他向后退去,抓住护身的符文,但与此同时,被龙火同样灼烤着的石砖融化了,伯德温从破碎的长廊上跌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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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奥娜!李奥娜!我的妹妹!”
急促的呼喊声惊醒了李奥娜,她艰难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一只幽魂的手穿透了她的皮肤,顿时让她清醒了过来。她一伸手,就抓住了枕下的附魔匕首,但她立刻看到了狄伦。
狄伦的幽魂被李奥娜的护身符文再次撕碎了一次,愈发残缺透明的形体几乎让李奥娜无法辨识,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还是让她猜测到了来者的身份:“……狄伦?”
“快……逃吧……”幽魂说。
“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奥娜喊道,她这才发现伯德温并不在她身边,床单上一片冰寒。
“逃……快逃……”
李奥娜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了眼眶,狄伦是她的表兄,在老王登基之后,狄伦是她的同伴,朋友,以及指导者,在同龄人中,狄伦无疑是最接近她和被她接近的人,即便她知道狄伦对伯德温始终怀有嫉妒之情和恶意,也无法如同憎恶其他人那样去憎恶他——她曾经和狄伦做了最后的告别,但她根本无法相信那具凝结着干涸黑血的残骸是属于他的,但在看到幽魂的那一霎那,她突然明白,狄伦已经离开了生者的行列,甚至未曾得到安息。
同时,她也感到了无以名状的紧张与恐惧,王女看向狄伦,他仍然在催促着她逃走,即便李奥娜并不是一个施法者,但让一个凡人来看,也能看出这个幽魂已经濒临破灭,他坚持不了多久了,就连最基本的思维也难以保持,只记得要来警告他们。
王女提起手臂,擦去了泪水,从床上迅速地跳了下来,奔跑到挂毯边,从缝隙中往外看——她什么也看不到,但正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才最令人胆战心惊——无论是在怎样的深夜中,天空与地面都是有光的,只有非自然的力量才能酿造如此深重的黑暗。
她将护身的符文抓在手里,看了狄伦一眼——她都不知道这是否是最后一眼,抓起匕首,冲向了门外,门外的侍卫倒在地上,已经死了,悄无声息。
李奥娜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匕首割开长袍的下摆,轻捷如同一只瘦削的猎豹那样凶狠而又安静地走下了一层阶梯,在他们的卧房下方,就是两个孩子,还有伯纳的房间。
她还没有碰触到门,门就突然自己打开了,伯纳站在门后,衣着整齐,披着短小的皮甲,而两个孩子也是如此,李奥娜的心立刻放了下来,虽然她知道孩子们身边都有符文,但她还是害怕自己一开门看到的是三具冰冷的尸体,就像侍卫那样。雷哲与雷曼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但他们什么也没说。
雷哲无意间转过身去,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保持安静,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们都看见了,伯德温,他几乎全身焦黑,原本完好的左手只剩下了一截骨头,而装备着秘银手臂的右手臂已经完全地消失了,只剩下了令人难堪的残肢,他的右腿向外奇特地弯折着,而左脚缺少了一大半。他就这样赤裸而恐怖地悬垂在孩子们的房间外,他的嘴唇翕动着,在骤然亮起的火光之中,李奥娜可以勉强辨认出他正在和狄伦发出同样的警告。
但这个警告来的太迟了。
格瑞第将被自己爪尖提着的人类移开一点,就像是每个红龙喜欢做的那样,向塔楼的窗户里吹出一口龙火。
“烤鸭子哈……”她戏谑地说。
伯德温从未这样希望自己早在老王崩逝的时候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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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格瑞第讶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龙火被压制了,压制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也足够伯纳将卷轴撕碎,来自于安东尼奥法师的法术让他们脚下的石砖变成了流沙——即便是龙火,也必须遵守既定的规则,向上,然后才能向下——李奥娜和孩子陡直地跌落在下一层,火焰从他们上方掠过,李奥娜的头发顿时燃烧了起来,身上的符文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伯纳几乎无暇思考,他投出了自己的短剑,短剑斩断了燃烧着的头发,和它们一起坠落到地上。龙火继续燃烧着,眨眼间就蔓延到了整个房间——燃烧后的灰烬在湍急的炙热气流中飞散,它们携带的每一点火星都会变成新的火焰巨兽。
“那是……”雷哲好奇地回望着已经被彻底毁灭的房间,他依稀看到在火焰咆哮之前,有一个单薄而又有点熟悉的诡异灰影遮挡在他们身前,是他救了他们。
“狄伦.海曼。”李奥娜说:“你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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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戴尔冲出自己的房间,王庭燃烧着,而在赤红的火焰之前,是一只巨龙的剪影,它是那样的巨大,几乎可以遮蔽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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