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溟的冰原此时已经化作魔域——至少是如同魔域一般。此时,无数看上去就不属于这个行星的巨大生灵已经占据了南溟学府外围那一圈平滑的冰面。有些兽状的妖族仰起头,对着极光发出懒洋洋的咆哮。而更多的类龙状或者不可名状之妖,则是低伏在地面上,打着响鼻。
“天然演化之物”与“智慧设计之物”存在明显的差别。更新妖族和始新妖族的妖身,多半都是设计之物,是专为某个目的而发展出来的身躯。和自然演化而成、种种素质相对平庸的生物相比,这些妖身的外貌确实有那么几分可怖、几分怪异,几分扭曲。
这属于妖族“庆贺新年”的方式。
以自己最为适应的姿态,迎接新的一年。这也是强调“克制本能”的妖族文化中,为数不多的可以放纵自我的日子。
除非行星黄赤交角正好为零,不然,一般的生物圈总会呈现出随季节变化的生命周期。而除非文明的主体就在赤道、两极之类没有四季差异的地区,不然,一般的文明总会有“四季”这个概念。
而一般来说,由“春”到“冬”正好是一个一年生植物由生到死的过程,也是一般植物完成一个生长周期的标志。而这个由日照时间刻入植物的生命周期,也由植物刻入了那些以植物为食的动物体内。而这种印象,也最符合一般意义上的“直观经验”。因此,不管是什么文明,多半都是会以“春”为一年的开头,以“冬”为一年的末尾。
同一个星球上,使用太阳历的文明,“新年”这一天的时间,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妖族的新年,也差不多应该是这几天。
只不过,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了。这颗星球的太阳历,并不是完美的三百六十五日或者三百六十六日,而是一个小数。就连当初他们用来校对历法的星图,在这么久的岁月之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动。
人族之所以称恒星为“恒星”,就是因为在可观测的天象当中,这些星辰几乎是恒定不动的。
但实际上,“恒星”也不是恒定的。只不过一般的观察者没有恒心去看它们的运动,所以将它们称之为恒星。
几千万甚至上亿年没有计算调整,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新年应该是什么时候了。
或者说,什么时候都差不多。
既然现在他们在学习人族,那索性便以人族的历法来庆贺吧。
对于修士、或者说大妖来说,“年”不过是生命的一个小刻度。如果什么事情都需要以“年”为单位来计算,那生活一定繁琐得要死——毕竟,一年的日子是有限的,而长生久视者的生命是无限的。如果有心去记,一年的每个日子他都能给你挑出四五件“值得铭记”或者“值得纪念”的事情、“理由”。如果这些都需要长生者一一去纪念,那他一年下来,也不需要去做什么事情了。
这非是长生久视者,非是逍遥仙人,而是一个永远在过去的记忆中徘徊的、永存的复读机。
当然,长生者也绝非是无情的存在。他们总还是有需要纪念、需要铭记的事情。
只不过,他们的纪念活动,短一些的乃是以“纪”【十二年】为周期,长一点甚至是以百年、千年乃至于“元会【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为单位进行。
而这一年,对于妖族来说,恰好也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是他们苏醒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太阳正在巡回。”奥流一改失心疯后的逗逼,专注的望着北方——当然,这里非常靠近南极点,背对南溟学府的话,不管往哪边望,基本都是北方。
对于尊崇三足金乌、大日妖皇的更新妖族来说,“太阳”自然是格外重要的崇拜对象。
只不过,奥流望着的方向有些特殊。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一路往北,就可以到达扶桑——更新妖族曾经的圣地,奥流的故乡。
已经化作四翅虎首狼身巨怪的奥流,眼神沉浸在伤感当中。
更多的妖族,则望着东北——日后太阳出来的方向。
还有一个多月,到差不多春分的时候,这里才会看到太阳。这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日出。
但是,对于妖族来说,久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所求的,不过也就是一个日出而已。
和其他妖族相比,浭的情绪更加平和一些。他往后退了退,和维持人族身形的椒站在一块——此时,椒作为极少数保持人形的生灵,和大多数同族显得格格不入。但是没办法,习俗是“以自己最为适应的形态”,而她所掌握的妖身变化,都是草木一类。在这种无光低温的环境当中,妖化的植物不至于会冻死,但是“不适应”是免不了的。
浭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我以前还真是不知道有这种……这种习俗。”
椒抬头看了他一眼——人身相对于始新妖族的类龙身来说,非常纤细渺小——神色古怪:“我族的不少习俗,都是从你族继承下来的。”
“但是,我那会儿,早就没妖这么干了——庆贺新年?庆贺好不容易挺过了旧的一年?庆贺自己新的行星运转周期里有可能被人杀死?真难懂。”
“习俗啊……”椒悠悠叹气:“说起来,人族的习俗又是怎样的呢?有时候还真想去看一看。”
“王先生,好像是遵从他们的习俗,回去了。”浭道:“真是古怪的习俗。”
“王先生正在做什么呢?以血脉为枢纽联系在一起的家庭究竟是什么样子?”椒凝望极光,眼神中有一些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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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以血脉亲缘为枢纽的人族家庭是什么样的呢?
现在的王崎恐怕还回答不了自己班上最听话的学生的这个问题。而且,至少十几年内,他也不要想能够回答上来。
而此时此刻,和他一起吃饭的人,也没有一个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
但是,此时此刻,他很想将当初确定人族伦理纲常的人——包括参与此事的龙族,统统拖出来揍一顿。
现在,他身上的尴尬值简直突破了天际。
尤其是他坐上饭桌,面对自己未来泰山的一刻。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实际上,一开始的时候,王崎并没有打算要呆很久的。反正他现在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所以办完在万法门的事务之后,他就可以直接回南溟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众多基派之人的学习热情格外的高。以赵清潭为首的基派元神期修士,几乎是拉着他在问问题。
王崎其实很喜欢这种感觉的。无数灵感就在他一手开创的领域里闪耀、碰撞,最后派生出新的理论。
而且,对于这种学习热情,他也很是理解。
他的那篇论文——《数种泛晶体物质的算学结构》,其实也是在基派理论的基础之上延伸而来的。
实际上,王崎计划中基派日后的理论体系——也就是地球上布尔巴基学派的数学体系,也和“凝聚态”这个领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就比如王崎前不久发表的名为“层论”的算学工具,还有从属于他研究范围的“纤维丛”,都是在凝聚态这个领域——尤其是凝聚态拓扑场论这方面,有着巨大的作用。
众人也肯定是看到了这这一面,所以才会如此热情的。
毕竟,一个算学,在和实际问题相结合之后,才会爆发出巨大的生命力。王崎这相当于是找出了一个“仙盟不得不给基派拨划官方经费”的理由。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毕竟都是为我的理论而振奋嘛!
天真的王崎是这样想的。
直到庆贺除夕的爆竹声响起时,那些家都在万法门附近的修士才恋恋不舍的离去。和焚金谷“爆炸狂”的风俗不同,万法门内燃放爆竹,就说明已经入夜了,该去吃年夜饭了。
在众人全部都走后,王崎其实也是准备离开的。
只不过,陈由嘉就在这个时候,乖巧的站在他面前,用他无法拒绝的态度提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要求:“今天晚上,一起吃饭么……”
“当然。”王崎拍了拍她的脑袋:“自然可以……一家人嘛。”
直到陈由嘉将他领上一条小路之后,王崎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从“色授魂与”的负面状态下解脱出来。
再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不大陌生的青年。
陈由嘉的兄长,陈由君。
王崎一下子就僵住了。
陈由君看到陈由嘉将王崎拉了回来,也被吓了一跳。他先是神色复杂的打量了王崎两眼,也不知是盘算哪里下手比较好,还是计较“等下打碎了怎么拼回去”。
过了许久,他才对王崎点点头,但却没多少笑意:“来了?”
这一刻,王崎真是宁可面对圣帝尊,也不愿面对这位今法的同道。
他机械的点点头:“大……陈师兄,见礼了。”
“嗯。”陈由君什么都没说,领着王崎往里走。
再然后,王崎就坐到了陈景云面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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