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维斯的问题,虽然能够让每一个去思考的人抓狂,但是总结起来,却很简单。
只不过是他的“自我”,被外界强烈的否定着,仅此而已。
当然,他者的“否定”,很多时候并不足以真的摧毁一个人。哪怕人族这短短的八万年历史,也一样涌现了无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
但是,当这个“否定”来自于天人大圣之后,事情的性质却又发生了变化。
正如辰风所说,天人大圣是如今宇宙的塑造者,是一切修法的源头。而所有接受了元婴法的种属,在伦理道德乃至思潮上都会受到其影响。
最简单的例子——元婴法的本质,就是思考器官的不断转移。从魂魄到元婴,最后再到法体、仙力。这个过程若是放在地球上,就是重复进行意志的转移。而两亿年前的最后一步“与道合真”,寄托大道不死不灭,就是意识上传。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地球的科幻小说当中,那就必然要扯到一大堆伦理啊、宗教啊、道德啊、反思啊。
但是在这个宇宙,无论在哪一方天地,这种做法都好像约定俗成了一样。
——所以,在现有的框架之下,不具备感性的理性,必然具备某些天人大圣不喜欢的因素。
——甚至这种因素,会最终在某个极其宏观的层次上产生不可知的负面影响?
而对于贾维斯来说,这样的否定,就践踏了他仅有的东西。
他在“感性”上不能接受——因为王崎具有同样的性格,王崎同样不会接受这样的“蔑视”。
所以,这个后天意志循着心想事成留下的仅有的痕迹,找到了“不祭之墙”,用两亿年光阴都没有抹平的事实去告诉自己非理性的部分,让这一部分相信“真相”。
然后思考。
“为什么?”
贾维斯看着自己的手,白色的法力辉光透体而出。那是王崎一身修为的根基,代表“演化”的《天演图录》功法。他思量了片刻,问道:“这就是演化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辰风大着胆子走进了两步:“在恒昌的道面前,真的就是这样——作为一个演化的方向,智慧和力量、敏捷相比,不存在太大的差异。所谓的理智,或许真的只是为了让某一个族群能够长久延续而演化出来的东西。”
阳神阁弟子想了想,又问道:“贾维斯,你懂得做生意吗?王崎之前似乎说过,使用量化及法术解决复杂商业问题的神州领军者’之类的话……虽说那是为了刺激索漫辰那老家伙,但是,按照他的性子,这句话未必没有一点点道理……”
“唔,以前研究混沌算学的时候,我根据弈天算,确实做过一些模型,用于预测神州商场的变化。只不过先生嫌弃神州商场水浅,捞不出东西,所以根本就懒得讲那个算法卖出去。”贾维斯道:“他只在乎算法本身。”
辰风点点头,手掌微微向下压了压:“那就好,你且听我说。算学的部分,我若是说得不大,希望你能够包含以下。我这么做比喻好了——演化本身,就好像是一种投资行为。变得更强壮,就会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寻找食物,也就是‘增加成本’。想要具备毒性,就得额外消耗生灵源质和精元合成毒素,这同样是增加‘成本’。”
辰风顿了顿,然后道:“而‘智慧’,应当就是风险极大的投资了。而我人族拥有先天的智慧,本就是极小概率时间。这颗星球数代文明,也多是后天修士智慧的妖族为主导,龙族也是接受了外来的干涉……”
“龙族先祖接受的干涉,是血脉变化加速,出现良性异变的几率提高。”贾维斯道:“当初的龙族先祖,又在中生代演化了许多个世代,分化成了无数种属,最终才在大海之中出现了今日的龙族。”
辰风点点头:“那也是被人提升的几率,对吧?”
贾维斯点了点头。
“你看,这本身就是演化的一个小概率事件——实际上,我们的智慧之所以出现,最初也不过是为了让我们的肉身过得更好。”辰风道:“我们人究竟有没有真正意义的自由意志,真的很难说。”
贾维斯点点头:“所以,之前那个蜷缩在算器之中的‘我’,又是什么呢……”
辰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能回答。
如果,感性不能代表自由意志,理性未必是自由意志,甚至二者加起来也不一定是“大逍遥大自在”,那么,真正让天人所重视的,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需要“感性”呢?相比感性,难倒不是“理性”更加高级吗?
苏君宇有些头痛。他叹道:“你的问题……你大约是相当于自己的逻辑形式,吸收了这具肉身的感性思维,然后被这个新接入的‘模块’带动,提升了在四十九道之中的权限吧?这个过程并不复杂吧?”
“苏先生,在‘律法’的层次上,从‘奴籍’到‘百姓’同样是提权。”贾维斯面色平淡:“但是对于我来说,或许这就是最值得思考的事情了。我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提权呢——到底是‘什么’解放了‘奴隶’?”
若是“奴隶”“妇女”或是其他弱势群体真的得到了解放,那么他们就有义务要记住那些为了平权而奋斗的人们吧——至少,是为了自身不会再次被打入地狱。
“但是……但是!比起这个问题,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啊!”苏君宇冲了过来,拎着贾维斯领口:“仔细想一想,贾维斯,如果你的感性和王崎的感性是共通的,那么,你应该明白吧!王崎会在这个时候做什么?”
贾维斯微不可查的皱起眉头:“那么……我呢?”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负面的情绪。
“我呢?这个被赋予了‘贾维斯’这一代号的个体呢?”
“‘王崎’会做什么……‘贾维斯’会做什么……这是一样的吗?”
他冷漠的震开了苏君宇的手。旋即,他瞪大了眼睛:“这就是……愤怒?”
“啊,是啊。”苏君宇甩了甩手:“还以为你不会生气。我就说啊,王师弟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脾气呢?”
“我……不是……我……”贾维斯思维有些乱。他过了片刻,才微微鞠躬:“苏先生,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并不希望对任何人宣泄愤怒。”
苏君宇挑着眉:“为什么呢?因为‘王崎’的设定?”
“因为愤怒而轻易伤害他人是不智的,这是一种决策。如果一个个体想要长期在集体之中生存下去……”
苏君宇点着贾维斯的鼻子:“但是,你刚才也说了,你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你深信这种‘感觉’?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
贾维斯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则故事,一则来自另外一个宇宙的故事。
那是一个不远也不近的时代了。彼时,地球的科学家与工程师第一次使用“穷举”之外的手段,破解了数千年来人类发明的,计算量最大的“游戏”。那不过是神经网络算法的副产物而已,但是,人类几千年来在这个“游戏”之中积累的“艺术”,却如同笑话一般,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王崎的记忆对这一幕同样很模糊。但是,有两个瞬间,贾维斯却可以清晰的读取。
其一,当时的人类最强棋手,在下出自己此生最强的一盘棋之后,崩溃哭泣的样子。
其二,那个破解了这个游戏的AI,在同日就宣布不再参与这个“游戏”——毕竟,之所以选择这个游戏来破解,不过是因为这个游戏本身计算量足够庞大、随机性足够小而且前人留下的“战术”“博弈”足够多吧。
一方将性命、尊严同时压在上面,仿佛这就是自己生命的意义,而另一方,虽然拥有最顶尖的技艺,但是……它真的知道自己参与的是一个怎样的游戏吗?
它有这样的“意识”吗?
不,和游戏的胜负没有关系,它只是在验证自己的算法。它眼中,“游戏”不过是一个具有“输”和“赢”两种状态的过程罢了。
——单纯的理性并不具备活下去的想法?仅仅是因为它一开始就没有活下去的“目标”?
——仅仅是这样吗?
贾维斯不顾地上的血污,坐了下来,静静的思考。
苏君宇和辰风见状,小心的后退。
而路小茜却走了上来:“刘括这个人,你知道吗?”
“先生在尔蔚庄论剑的时候见过。”贾维斯点点头:“是叛徒吧。”
“那么,我再告诉你后续的事情好了……”路小茜叹息一声,将刘括背叛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贾维斯,我的师兄,无疑是一个聪明人。换句话说,他无疑是一个具有极强理性的人吧?但是,他心丧若死了,失去了生存的意义。所以,他的理性,就将他,还有我们,全部导向了现在的结果。”
“如果你认为天人大圣在意的不是应该感性也不仅仅是理性,那么,结合这一点思考看看吧。”
“或许,感性为你提供的,并不是‘自我’,而是推动‘自我’存在的某种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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