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一直沉迷于被人打断的愤怒不可自拔,高渐离反而没有心思去听钱谦弹奏的曲子。
当然现在他也没打算静下心来听钱谦弹得是什么玩意,不过他已经被钱谦逼得下不去手弹琴,心境从空灵的状态中出来以后,钱谦一直在弹奏,他高渐离又不是个聋子,自然就听得见了。
一听之下,差点吓尿。
高渐离本来以为钱谦那总是莫名响起的飞来低音是故意干扰自己的音符,就算是没有放弃曲子,本身弹奏出的曲子也不会是什么高级玩意。
然而现实让他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低级曲目,分别是不弱于阳春白雪的绝世名曲。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阳春白雪这种强行出尘高洁的气质,强行给自己拔高了段位,钱谦手下流淌出来的这首曲子,更是要隐隐压过阳春白雪一头。
这怎么可能?
就以这家伙这种臭不要脸的德行,别说独创出这种曲子,就算说他能弹出来,高渐离也是不信的。
但现下事实就摆在眼前,钱谦不但弹出来了,还弹得无比风骚,一双手如同幻影般在琴上舞动。这首曲子从来没有听别人演奏过,高渐离心中虽然不愿承认,但十有八九也就是这小子亲自所作的了。
那一个个干扰自己下手弹琴的低沉音符,穿插在乐曲之中,竟然有画龙点睛的功效,将本来水平就很高的曲子更拔高了几分。
高渐离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浩渺烟波,远方暮霭沉沉,傍晚深夜,飘荡在江心的一艘破渔船,上面一个穿着破蓑衣的老渔翁,拿着一个破酒坛子,正在独酌独饮。
老渔夫虽布衣而傲王侯,气度宛若直上青云,若真要评论,唯有“笑尽天下英雄”六字可形容。
《渔舟唱晚》,古琴十大名曲之一,唐朝名曲,那傲王侯而蔑公卿的盛唐风骨,尽数在钱谦的手下展现出来。
但仅仅这些还不足以让高渐离惊骇,无非是又有一个能够跟他在琴艺上一较高下的人罢了。他可能会感到欣慰,可能会感到高兴,但也可以淡然视之,毕竟知音只有一人而已,旁人哪怕琴艺再高,也未必就能成为旷修。
欣喜都可压下,更不要说什么惊骇了。
真正令他惊骇的是,钱谦一曲终了,手指不停,曲调骤然一变,这股醉酒疏狂的德行,正跟他那个唯一的生死至交好友荆轲大哥一模一样。
那个灌下一坛子酒,施展着第一眼就至少能看出四十多处破绽的醉仙四式,就敢跟自己两人去秦国劫法场的人,那个易水送别,敢只身刺秦,自己唯一认可的大哥啊!
高渐离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他攥起的双手不由有些微微颤抖。这时身后一双莹白如玉的小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高渐离的双手。这双手冰寒刺骨,但搭在高渐离手上的那一刻,就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阿雪。”高渐离点点头,“你也听出来了?”
“我哪里能听出什么名堂?”雪女很不高兴,最讨厌你们这些琴师了,弹的什么东西,根本听不懂。
琴曲,越是高深,越难听懂。高山流水难觅知音,对牛弹琴这种事情,发生的可不少。雪女虽通音律,但她学的毕竟是箫,普通的琴曲还没有问题,但到了十大名曲的地步,毕竟还是相形见绌了。
但雪女的性子自然是不愿意服输的,她崛起了小嘴,掐了高渐离一把,道:“怎么,他弹得很好?”
“人好,琴好,曲好。”高渐离面色一正,就算他对钱谦有千般不满,哪怕是杀父之仇,在这种事上他也不会说谎的,“完美无缺。”
“切,反正别人也听不出什么来,还不是由着你们自己吹嘘啊?”雪女的大眼睛转了转,看着钱谦就想起他刚才吹奏的箫曲中那羞人的意味,不满道:“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臭流氓!我跟你说,他肯定是什么采花吟贼。”
“不可能。”高渐离断然道,“琴音做不得假,刚才那曲实有笑傲烟云、醉乡酣美之意,非尘埃奔走、粗心浮气所能领其趣也。而且刚刚那曲你没听出来,现在弹得这首曲子,难道你真就没感觉出来点什么?”
“当然感觉到了,跟荆大哥完全一样嘛!”雪女晃了晃高渐离的袖子,试图帮自家男人平静下来,“不对,甚至比荆大哥酒后那种狂放的意味还更要强烈的多。”
“这世上,怎么竟然还能有比大哥更潇洒的人?”高渐离瞪大了眼睛看着钱谦那哪怕弹琴都没有怎么坐正的,懒懒散散的身形,心中充满了不信。
“嘿嘿嘿,傻了吧,爷有外挂!”钱谦对高渐离两口子的心思洞察地很透彻,心中笑开了花。
高渐离说的不错,琴声即心声,绝对做不得假。但问题是琴艺这种技能完全就是系统在操作,讲道理如果不是要用他的双手来拨动琴弦出声演奏,钱谦躺在一边睡觉,也能有这种神一般的琴艺,人能看穿系统这种科技和玄学的结合体?
闹呢!
至于后面那首曲子,就是钱谦特意弹奏出来的,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他的套路。《酒狂》,相传为阮籍所作。那个长歌当哭,一啸破玉的历史上最出名的名士啊!跟他比起来,荆轲那点算什么。
《酒狂》虽然很狂,但从曲子上终究不到十大名曲那种地步,因此雪女也听得懂其中的意味,反而因为女子心细的原因,感受到的比高渐离更多。
“我就不信你们听了跟荆轲一样德行的曲子还不跪!”
钱谦在心中嘿嘿一笑,手指一停,按住琴弦,止住了《酒狂》的最后一个曲调,吟道:“明月太虚同一照,浮家泛宅忌昏晓;醉眼冷看朝市闹;烟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老高,你服了不?”
高渐离和雪女的目光中同时有精光闪现,“醉眼冷看朝市闹么?好诗,好诗。”高渐离眸子中的神采越来越亮,谁说钱谦就不能是第二个知音?
“我不服。”高渐离再次盘膝坐下,按住了号钟琴,道:“我还有一曲,请先生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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