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宴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真实到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梦中,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刺杀,平安地回到了皇宫,但一切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随着圣宠益盛,他手中权势也越来越大,为了维持她的好感,他渐渐开始回应她的感情。
挪大的乾清宫中,她屏退一切宫人侍婢,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懒懒地唤他子慎。这两个字在她口中吐出来,格外得轻柔绵长,像是已在心中千回百转了无数次。
……
她是个好情人,在众人面前发乎情止乎礼,分寸把握得极好,从不跨过君臣之间的界线一步,表现得像是个再圣明不过的君主,而私底下却会在高烧不退时孩子似得握着他的手不松开,记得他的喜好偏恶与每个生辰,甚至在想提拔一个相貌稍好的年轻大臣时,都会期期艾艾地问他同不同意。
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下意识地认为她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时新鲜,久了就腻了,但春雨冬雪,一年复一年,朝上那为数众多的青年才俊们却从未让她的目光移开半刻。自古帝王多薄情,但她却长情得不可思议。
就算换了一颗顽石,也早该被感动,他唯有尽心尽力地辅佐她。
而她从未让他失望过,仅仅几年时间,她已成长为一个精通制衡之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那端坐在金銮宝殿上,面容威严而仁慈的模样,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骄傲,是吾家有女处长成的那种与有荣焉。
但是无论百官如何劝谏,她都一直未曾成婚。他不是没有想过劝她,终究仍是从未开口。谁都可以站在天下大义、江山社稷的制高点指责她的固执,只有他不行。
膝下无子从来都是帝王大忌,这个隐患最终酿成了大祸。
大砚山,蛮族入侵。几个隐忍多年的将军以不出战为要挟,逼她立刻下令处死他,择选一个豪族公子即日成亲。
几乎就是唐玄宗与杨玉环马嵬坡之变的翻版,但她不是唐玄宗,他更不是杨玉环。杨玉环只能束手就擒,但他手中势力甚至足以发动一次宫变。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将妥协,而堤防着他的叛变之时,她回了乾清宫,他沉默地跟上。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眸挽袖,倒了两杯酒。
不知为何,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长夜,她曾偏过头看着他,轻声道过一句话:
一杯合卺,许君三生。恩爱不移,至死不弃。
后来,她罢了那几个将军的军权,自己率领大军御驾出征。
几个月后,十万大军班师回朝。他们打了一场极为漂亮的胜仗,而她却在战场上中了流箭,伤及心脉,回到宫内时已时日无多。
他半跪在床榻前时,只知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各种情绪在胸口翻江倒海,最终只剩下一个想法:她就要死了……这都是他害得。他深深将脸埋入她冰凉的掌心,她却看着他微微笑,声音温柔且宽容,洒脱之中微带怅然,“子慎,你其实从不曾爱过我对么?”
他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她。她的表情不是开玩笑。她知道……她莫非一直都知道?!
“恩爱不疑,至死不弃。”她笑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累了,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就算我们做不到前者,至少我做到了后者。”
她再没有睁开眼睛。
按照她的遗旨,瑞安公主继承了皇位,继位的条件只有一个:司礼监掌印与东厂督主的位置不允更人……这大概是大裕王朝最为荒唐的一道遗旨。
在那个梦的结尾,他一直坐在司礼监掌油东厂督主的位置上,新任女皇和她的夫君对他虽遵从了遗旨却仍是对他百般戒备……但他已不在乎了。
那个人死后,他才发现这个华美的皇宫竟是如此冰冷空旷,不带一丝一毫的暖意。
再也不会有人在病痛之时只要握着他的手就能感到满足,不会有人那样清晰地记得他的喜好与生辰,子慎这两个字,也永不会再被人用那样熟稔温柔的语气叫出口——他甚至可以让任何一个朝廷命宫对自己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祁掌印,但是再也找不到一个会叫他子慎的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从失去之后学会的珍惜,自永别之后开始的思念,都已是太晚,一切都已来不及改变。
只有在看向紫禁城外广阔的天地时,他才能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温暖。那是她曾用心守护的万里河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就这样用双目注视着这个王朝,连带她没能来得及看到的那一份一起看着,看着它一步一步走向强大昌盛。
皇上,你看到了么?
这是你的太平盛世,这是你的如画江山。
…………
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胸腔中弥漫着悠长的悲伤,心口隐隐地钝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不过是个梦,他却像是在其中经历了漫长的一生,胸中像是被荒草覆盖,无声的苍凉。
那个梦实在太真实,真实得像是未来的投影。
其实想一想,倘若没有这场刺杀,回宫之后,他必然会为保住自己而开始利用她的好感。那并非偶然,而是必然,因为他太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依她不愿被人威胁的性格,未来的轨迹也必然会按照梦中的方向发展,那么到了最后……
他会害死她。
几乎像是无可抗拒的命运。
太多画面在眼前交错,头疼得几乎像是要裂开,他缓了半天,才无力地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身上披着的外衣滑落下来,借着月光他才看清,明黄的盘领窄袖袍,处处绣着团龙纹样,那是她的龙袍。
这是一处狭窄的山洞,到处都是错杂生长的藤蔓,外面的大雨瓢泼而下,带着潮湿水气的风一个劲儿地钻进来。没有了龙袍的披覆,再加上凉风一吹,他只感到浑身发冷。
愣了好一会儿,他环顾这个山洞,竟看到她就躺在自己身旁不远之处,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由于靠近洞口的缘故,她的后背都被飞入的雨丝打湿了,整个人蜷成一团,脸朝着他这边,睡得很沉,眼下两团浓重的青色。
重新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感觉却像是隔了数十年一般,刚刚压下的悲伤又渐渐漫出胸腔,他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摸她的脸颊。
语琪一向浅睡,在他的指尖触到脸侧的时候就醒了。她有点儿疑惑,静静等了一会儿,他仍是没有收回手,于是她只能装成迷迷糊糊的样子睁开眼,“子慎?”
听到这两个字,他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背已经贴上了自己的额头。暖暖的温度顺着皮肤传了过来,令人不由自主得恍惚。
“烧终于退了,你睡了整整一日一夜。”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收回手后看着他,又皱起了眉,“不过我们还是得快点回宫,你伤口的感染需要快些处理。而且若是雨停了,那些刺客说不定会立刻找到这里,那时就麻烦了。”说罢她起身往洞内走去,“你还能起身么?这里有一道山体裂缝,你昏睡的时候我走过,里面岔路有些多,有的是死路,有的不是,我在一条通往山脚的路线上标了记号,等你体力恢复一些我们就走。”
她扒开旁边的藤蔓,把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展示给他看。
他没有看那道裂缝,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声音是大伤未愈的沙哑,“既然找到了出去的路,为什么不走?”
语琪敏锐地觉察到他有些不对,平常的他不会问出这种话,于是走回他身边,蹲下来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烧还没有退么?”
他低垂着视线沉默了片刻,“皇上……您会后悔的。”又停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您不该回来。”
不然有朝一日,她很可能会被他害死。
语琪总觉得他的状态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和他对视了片刻,她发现他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了些不同,像是看着某个久别的故友,带着几分隐约的怀念。
无论如何,种种迹象都表明,此刻的他比平日里那个戴着面具,心防重重的祁掌印容易接近。语琪从不会浪费这种绝佳的机会,她试探性地伸出手,见他没有避开的意思,这才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怕他抗拒,她很谨慎地没有让自己的手指靠近他的唇,只停留在离耳垂很近的那个地方。
过了片刻,见他仍没有流露出抗拒的情绪,她轻轻松了口气,忍不住看着他笑了起来。
谁知她刚一笑,就见眼前一花又是一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头已经被他按在了怀中。进展实在太快,她狠狠一怔,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子慎?”由于口鼻都被埋了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轻笑一声,伸出双臂环住她。
语琪一头雾水,想探出头来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却被他轻轻按住了后脑。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暗哑中带了几丝柔和,“既然您回来了,就让臣试试吧。”说罢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低声道,“试试看若是不逃避的话……我们是否会有一个不同的归宿。”
她靠在他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怀里,心中虽仍是疑惑,却还是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攻略督主男配,完。】
【后记】
……
沿着她标的记号,穿过裂缝走到山脚的时候,已是次日的朝阳初升。
走了好长一段路后,他们终于被一队商旅所救。虽说当时两人为了掩盖身份只着了里衣,看起来十分可疑,但商人重利,不过一块玉佩就同意顺路带他们回厩。
回到京都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东厂的人就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赶了过来,护送着两人平安回了皇宫。
……
一年之后,瑞安公主与驸马育有一子,过继到女皇膝下,封为太子。
七年之后,女皇传位太子,命王首辅辅佐,自己退居幕后,成为了大裕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太上皇。
作者有话要说:不许说我坑!!!坑王坑货坑娘坑仔这种名头更不能往我头上扣!!!
人家只是很想很想很想写一个be罢了,但是你们看!考虑到你们脆弱的小心脏,我硬是把be掰成了一个梦!然后——我!让!现!实!圆!满!了!
简直是委曲自己成全你们的伟大行为!!!被自己的牺牲精神帅昏在键盘上。
终于写完了这个憋了几个月的故事,此刻心情简直比一匹脱肛的草泥马还要狂乱,我甚至想开一篇新文来庆祝了!!!快来个谁拦住我!!!
对了那个啥下一个故事写啥????我忽然觉得之前的几个想法都不好,索性我们不写下一个了直接开新文怎么样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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