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说什么,他便转身,向右拐向停车场。
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她的声音,“如果我真的考了第一,她们也都及格了的话,你真的会跟我约会么?”
他没有回头,脚步微微一顿后便继续向前。
她又问了一遍,声音穿过一排法国梧桐传过来,清晰而明快,将初春都染上了盛夏的味道。
倘若她再提高嗓子喊一次,那边整个篮球场的人都得听到了,他只得无奈地转回身。
隔着道旁的灌木和梧桐树,他看到她远远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黑发与制服随风飘荡,唇角的弧度肆意又张扬。
她看起来骄傲又漂亮,像是一匹威风凛凛的小黑马,满脸的期待与跃跃欲试,叫人不忍心让她失望。
沉默片刻后,他终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笑容立刻从唇角蔓延开去。
……
语琪觉得一切都发展得顺利极了,唐悦和江姝现在做卷子已经能拿到差不多七十分,沈泽臣也说只要她们三个的月考顺利过关,就跟她出去约会,如果不出岔子的话,等到月考分数出来,她就可以好好规划一下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了。
一切都按照着计划进展,可老天爷却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唐江二人考试当天都发挥失常。
唐悦因为太过紧张而拉了肚子,一场考试去了七八趟厕所,江姝的身体倒是没有出问题,但是她连卡了两道大题后心态便调整不过来了,压力大到手都在抖,之后的题目答得乱七八糟,几乎没对一道。
三个人并不在一个考场,她们走出考试教室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两个人碰头之后互相扶持着走回了自己班,头一直没敢抬起来过。
语琪一看到她们两这个样子就知道要完蛋,但到底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可这世上很少有奇迹,两天之后,成绩发下来,唐悦53,江姝47,两个人里没有一个是及格的。
唐悦和江姝自卷子发下来后便战战兢兢地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但又不敢,憋得脸颊都发红,可语琪此刻不想去安抚她们什么,只安静地合上自己那张满分的卷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她绕着学校走了一圈,然后在操场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挫折,她并不算太失落,不过是心里有点儿憋闷,出来透透气罢了。
可唐悦和江姝大概是觉得她遭受了重大打击,一路都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看她在操场边坐了半个多小时都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不动,更是觉得事态严重了,她们搞砸了老大的人生大事。
虽说追沈泽臣一开始说的是为了除去隐患,可到了此刻,唐悦和江姝哪里还会相信,只深信她们老大早已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两个人就这样躲在灌木丛中陪着语琪吹了半个多小时的风,然后江姝蓦地一把拍上唐悦的后背,“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去找沈老师!”
唐悦被她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愣愣道,“找沈老师改成绩?”
“改什么成绩!”江姝扯着她往回走,“不就是一个约会嘛,去不去还不是他一个念头的事!”
两个人就这样拉拉扯扯地到了沈泽臣的办公室前面。
老天爷终于帮了她们一回,办公室里其他两个数学老师都不在,沈泽臣自办公桌前微微抬起头,看着她们。
江姝拉着唐悦挤了进去,两个人排成一排站到他面前,跟小学生挨训似得。
这情景太莫名,沈泽臣微微一挑眉梢,“怎么了?”
两个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地吞吞吐吐讲明了来意,沈泽臣了然,觉得好笑,“是纪语琪让你们来的?”
唐悦摇头,指了指江姝,“她一定要拉我来的,老大在操场边坐着呢。”
他微微一愣,“她坐在那里干什么?”
唐悦干巴巴地道,“大概是生我们的气。”她刚说完,便被江姝捅了一肘子。
“不是,老师你别听她瞎说。”江姝连忙道,“老大肯定是因为心里难过才一个人坐在那里的。”
沈泽臣没有说话,纪语琪可能会难过什么他最清楚,总不能明知故问。
唐悦看这位沈老师并没有生气,胆子变得大了点儿,“老师,我们老大真的挺喜欢你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我们都及格了吧。”
江姝也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老大这么在乎什么,这是第一次,老师你就通融通融吧。”
沈泽臣有点儿哭笑不得,跟自己的学生讨论这种事实在太尴尬,他除了劝她们回去便不知该说什么,可这两个小女孩执著得要死,一定要他同意才肯走,赖在他办公室里磨了半天的嘴皮子,又说了纪语琪的半箩筐好话,直到他的一位同事回来才不情愿地闭了嘴。
那同事走过来,笑着看了这两人一眼,“有学生找你啊?”
唐悦和江姝知道不能再说什么了,两个人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看上去像是打了霜的茄子。
沈泽臣淡淡嗯一声,面不改色地说了假话,“班里有点儿事,她们找我过去看看。”
江姝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他,满眼的惊喜,唐悦也慢半拍地看了过来,只是神情有点儿迷茫。
沈泽臣冲两人笑了一下,然后拎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出了办公室。
唐悦想要跟着一起去看看老大,却被江姝一把拦下,“你跟着凑什么乱,还嫌你这电灯泡不够亮啊!”说罢冲他讨好地一笑,便扯着唐悦急匆匆地跑了。
沈泽臣看着这两个小姑娘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一笑。
他将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穿过梧桐树遍布的校园,慢慢地往操场走去。
这个时间还没上课,学生们来来往往,有的刚上完体育课回来,满身的汗,但是脸上的笑容生动明快,青春四溢。
沈泽臣漫步在他们中间,不知不觉地便想起了刚才唐悦和江姝为说服他而说的一些事,其中有很多他都一无所知。
他以为她只是在课上和晚自习时给唐悦和江姝讲讲题目,但是江姝说她自己熬了五个晚上把高二最重要的那些知识点都总结了起来,每个知识点配了一道最典型的例题,其中一些难记的公式她甚至费尽心思地编了顺口溜或是其他简易的记忆方法,这些东西叠起来,足足有一本书的厚度,她和唐悦两个一人一本,做题的时候忘记了就去翻翻。沈泽臣自己是数学老师,他知道自编一本高二教科书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可她一个人做完了这事,只因为她觉得这样可以让唐悦和江姝更容易理解那些知识点。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都叫他并没预想到的事情,譬如他只知道她学他打勾打叉学得很像,打分时的数字也写得与他一模一样,他以为她的模仿能力天生这样好,却不知道是她用了几节课描摹了上千遍的结果。她大概有点儿完美主义,其实勾勾叉叉的就算不是那么像也没什么问题,没有哪个学生会拎着作业本过来问他是不是他批得,更何况偶尔找人代批一下作业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其实没有太大的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可总有一些时候,就算明知道做得不是那么好也没关系的时候,也有人愿意付出数倍数十倍的努力去做到完美。
但是纪语琪这个小姑娘太古怪,这些认真又细致的心意,她从来没有跟他讲过,表现得像是每一分的完美都是她随手拈来的一样。沈泽臣想一想,觉得她大概是有些好强,这个小姑娘只想表现出她最优秀最完美的一面,所有的汗水与刻骨都属于狼狈,所以她不愿让他瞧见。
骄傲又嚣张的小姑娘,喜欢起人来却有这样柔软的一面,沈泽臣觉得好笑,却也觉得心里像是有一个很小的角落,就此柔软地坍塌下来。
他仿佛看见她打着呵欠却仍然在台灯下坚持着编写那些知识点的模样,这个曾在数学考试中只考了3分的小姑娘,天赋好得惊人却懒得连一分一毫都不愿展露,却为了让那两个孩子能在月考中及格,一熬就是五个晚上。
活得越久,年纪越大,才越能体会到,得到一份真心多么不容易。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会尽量不去辜负这样的一份心意。
沈泽臣想,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时间、地点、关系、人都错了又怎么样,负负和负负,说不定能得出一个结果不坏的正来。
哪怕最后的结果像是母亲与他第一任继父一样分道扬镳,至少他们也可以在她毕业之前谈一场很好的恋爱,日后回忆起来,也尽可以安然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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