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5自认为是个干体力活——无论是杀人还是唱歌,所以他觉着自己需要时刻补充体力,于是吃饭样子相当凶狠,凶狠到如果一个桌子上吃饭人想和他客气客气,给他夹一筷子菜,都要趁他还没拿起碗筷来时候。
他高纪录是三口扒掉了一整碗饭,无论是嘴还是食道都像是橡皮做,能无限伸缩。
一个满头银发年长男人坐他左手边,把一个放着几个熏鸡腿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才要说话,却被11235伸出一根筷子,把盘子抵住了,这位非主流杀手用餐百忙之中抽出了几秒,颇有些阴沉地看了男人一眼:“我不吃这个,也不管抓人。”
他说完埋下头去:“活人事别找我,而且我不和傻逼一起出去。”
男人涵养极好,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笑了笑,慢声细语地说:“不要老是和郑博士唱反调……”
“郑清华?”11235连头也没抬,满嘴都是饭粒,含含糊糊地说,“他是傻逼头头。”
男人皱皱眉。
11235瞥了他一眼,又给自己空碗里盛了一碗饭,十分不客气地扫荡了整张桌子菜,碗里都冒尖了,然后又一头扎进去,好像要把自己淹死饭里一样,就是这样,也没耽误他那张鸟嘴说话:“我告诉你啊姓费,你掏钱养着我,让我给你杀人,行,没问题,咱就是干这个,但是你没掏钱让我抓人、让我说好听吧?”
男人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算是一头白眼狼,这么多年好吃好喝地喂着,不指望它有多忠心,起码也该混个脸熟,不咬人了吧?
“吃完了。”只见11235站起来抹抹嘴,十分没有诚意地说,“谢谢啊,走了。”
“慢着。”男人从外衣兜里摸出一张纸牌模样东西,背面朝上,擦着桌子,飞到11235手上,有些无奈地说,“那你就把活干好了吧。”
11235吹了声口哨,把纸牌拎到眼前一扫,有些疑惑:“这个人还用得着我?你们家小谁还能不把事办利索了?”
男人十指交叉,胳膊肘抵桌子上,低低地说:“以防万一。”
11235就又看了一眼纸牌上名字照片和编号,满面堆笑地评价说:“别说,您老跟您家小谁,真这个。”
他做了一个十分下流手势,还生怕对方看不懂似,特意解释说:“真是狗娘养。”
然后他有恃无恐地门口拎起他那有琴有枪大包,还摇头晃脑十分喜庆地说:“想不到这也遗传,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太奇妙了。”
白发男人脸色铁青,手都哆嗦起来,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很多年以前他被11235这货气得几乎心肌梗塞时候,就无数次地立誓,将来有得力人手,第一时间要把这个东西给弄死。
十多年了,11235照样活蹦乱跳,倒是他自己……
男人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开始冒出老年斑手背,手指还是有些不受控制颤抖,他从兜里掏出一小瓶药,吞了一小把药片,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这才稳定下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老了,郑清华能把人变成怪物,可他不能把老人变成年轻人。
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永恒法则。
苏轻对着脚底下小箱子发了半天呆,里面是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仪器,有传说中精准先进能量探测器,各种针对异常能量防护器,可他们标签都打了个“许如崇”时候,就非常值得推敲了。
归零队简直是让狐狸守鸡窝,雇猫看鱼塘。
他一个人坐监控室里,手边烟灰缸里面烟蒂已经塞不下掉出来了,这屋里一推门能把人呛一个跟头,被他污染得云山雾绕得好像南天门。薛小璐当中进来过一次找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呛得捂着眼睛泪奔出去了。
苏轻像是无知无觉地毒害着他肺,心里想着,许如崇这个人,整件事里扮演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呢?
事情起因是一桩案子——这个他已经考虑过了,古怪地方很多,而古怪,就是它简直像是给自己量身定做,发现人是许如崇。然后对方留下线索不多也不少,刚好把他们思路往“类体外能量晶”和“双核实验”上引。
这个世界上和双核有关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苏轻本人,另一个就是这个独一无二双核制造者——程未止,而对方又不失时机地用程歌一张画把他注意力引到了程未止那里。
程未止是个搞学问,智商很高,心眼却不多,很容易就会被苏轻套出那些他想要听话。
兜兜转转——就好像有什么人让许如崇去误导自己,后又一步一步地推着许如崇,让他引火烧身一样。
许如崇有问题,这是肯定,不然程教授不会替他瞒着,他也不会留下一张语焉不详纸条走人,而程教授替他隐瞒,肯定是觉得他问题不大严重。
况且许如崇潜伏了那么多年,突然这样毫无意义地跳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还是……乌托邦里有人想除掉许如崇?
苏轻掐了烟,他指尖已经开始有些泛黄了,面无表情地用脚尖踢了踢脚下小箱子,心里想着,这里面要是给放一颗微型炸弹,打死他也看不出来,到时候“轰隆”一声,批发就变零售了,多干净?
许如崇想把自己怎么着,实没必要搞得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样地留个字条,不是纯属脱了裤子放屁么?他拎起椅子背上大衣,点了点内袋里一把刀片,把衣服随手披身上,低头又叼了根烟出来,另一只手缩兜里,低着头眯着眼出去了。
许如崇把他约了一个郊区——离城市大概有一个多小时车程,下了公路,穿越一大片农田和零星村社,还要泥泞小路上步行半个多小时,越过一片旷野,才看见一座小山丘。
苏轻就一排参差不齐酸枣树后,看见了两颊有些凹进去,整个人就像是个幽灵一样许如崇。
许如崇眼镜别领口,就露出眼镜下面厚重黑眼圈,看起来憔悴得简直阴森森。
他点点头:“你来了。”
敌不动我不动,苏轻叼着烟站距离他两三米地方,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许如崇说:“我看见那个小鬼给你看那副画时候,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苏轻没问对方是怎么看见,归零队里每一个机械零件,都有可能是这个天才眼睛。他只是问:“他们是谁?你又是谁?”
许如崇有些战栗地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轻声说:“他们无处不,我……曾经是他们中一员。”
曾经?
许如崇接着说:“当我和你面对面地站这里……不,或者早时候,当我第一次和胡队提起不该提事情时候,就不再是了。”
一直以来,苏轻对许如崇印象都是个有点傻又一根筋书呆子,从来没有对方脸上看见过这样掺杂着绝望、恐惧、凝重以及一些复杂东西表情,他吐出一口白烟,等着许如崇继续说下去。
“我加入乌托邦那年,还是个学生,像所有成员一样,为它理想狂热——那种狂热你们是不会明白,我们这些搞科研人,一辈子能发现一两条定理,站巨人肩膀上,他们已经建立起来学科大厦上添块砖加块瓦,已经很了不起了——但乌托邦不一样,我们是创世。”
苏轻把烟屁股掐灭了,十分不环保地扔脚底下碾了碾,心想我看你们是反人类。
许如崇忽然抱住自己脑袋,像是痛苦极了,弯下腰去,苏轻再一看,发现许如崇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泪流满面。
苏轻没言声,一边看着许如崇从一开始默默地流眼泪,变成了“呜呜”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冷心冷性地说:“你别哭啦,哭个屁啊,那么多死了人还没地方哭去呢。哎,我问你,你跟郑清华什么关系?乌托邦里到底算干什么?”
许如崇哭得起劲,没回答。
苏轻不耐烦了:“你到底说话不说,现是我问你,等胡不归他们反应过来,你可就没机会说了——你把我叫出来干什么?”
“郑清华……郑清华是我养父。”许如崇说,“当年也是他把我zlngnet推荐到程老师那里学习。那时候他们还没有闹翻。”
苏轻一愣——郑清华养子,那个到现都藏头露尾,只生活传说中郑博士把自己养大小孩推出来做牺牲品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迅速转念,许如崇却继续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理念都是错,那么多年了,我坚持梦想、人生其实都是错误,甚至……甚至是邪恶。”
“胡队他们对我太好,好到我都……”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苏轻忽然有一种强烈被人窥视感觉,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是那个狙击手,他寒毛都竖起来了,手指间立刻多了一把刀片:“许如崇。”
他叫了一声,可是许如崇好像没听见一样,许如崇蹲地上,嘴里声音越来越低,眼神越来越迷茫,好像陷进了自己世界,激烈理想和现实点滴开始冲撞。
苏轻觉出不对劲来——他看见许如崇鼻孔里开始流出血来,慢慢地滴到他面前枯草地上,11235目光仍然像是跗骨之蛆一样,苏轻大声吼了一句:“许如崇!”
万分不正常许如崇终于对他声音做出了回应,慢吞吞地抬起头,极缓极缓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尖锐得简直不像人能发出来尖叫,像一把锥子,顺着苏轻那过于灵敏耳朵就扎进去了,苏轻脑子里“嗡”一声,差点站不稳。
随后地面上涌现出一张泛着银光大网,苏轻反应过来飞地往外退去,可仍然被网了里面,苏轻膝盖一软单膝跪下——感觉就像是碰到董建国尸体身上那个环一样,当然,比那强烈不知多少倍。
一颗子弹就他躲闪不及中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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