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我独立桥头,一任凉风吹动衣角。
举目望去,草色遥看新绿盎然,连绵至澄蓝色天际,与蒙雾青山浑然一体,仿佛水墨画清新雅意,冲淡了不少苍茫之感,但于我,这春色并不能挥去心头云雾。
“少爷,该启程了!”小葭在旁轻声提醒。
我一怔,这么快就该走了么!
回眸看了一眼年代久远的南淮城墙,青黑色砖墙缝里爬出密密的绿色植物,森然耸立。此刻,我看着它却无端升起莫名的伤感,和泛酸的不舍。
我要离开了,我曾一心想离开,可一旦真的要离开,心里却强烈地留恋着。
望着黑黢黢的城门口,我还有那么一点期盼,希望时间能慢一点流走,希望在那城门口能看到那个身影,他能骑着骏马,奔到我面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要求我留下来。
可是,一个人悄悄地走,不正是我决定的吗?
我抚着腕间那朵若隐若现的桃花淡纹,心蓦地一抽搐,疼得刻骨。
那日,尹易突然为我号脉,脸色凝重,唇色变得苍白。
他告诉我,我又中了奇毒,甚至身上的“至情”也再次死灰复燃。
“‘至情’不是已经解了!”我几乎被脱去全身力气,死死地盯着他,渴望他告诉我他在开玩笑。
可是他痛苦地闭上眼,绝望地摇了摇头。
我无力地跌坐下去。脑中电光石火,是怜儿!她来自凤裔阁,这样的毒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接近我身边,北宸少垣千方百计利用她,却算不到她会因为嫉妒而对我下手,怜儿不是一个合格的卧底,却是一个真实的女人,那杯酸酒,我的确品到了她心底的酸涩。
“我会怎样?”尹易的面色,已经让我不敢期许是否有解药,一个“至情”就让北宸少垣那般高手损力如此厉害,何况这次的毒来得更为猛烈。
“这毒虽不致命,但会慢慢侵蚀容貌,人鬼难辨!”尹易望着我,艰难地告诉我,“世上还没有解药!”
不致命,已经是对我客气了吧,毁掉容貌,他会在意吗?下意识地抚上脸颊,我一个战栗,不敢往下想。
就算他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不要以残缺的模样伴在他身边!如果我真的就此毁容,我宁愿远远地离开他,从此一个人!
“尹先生,请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好!”尹易点点头,又忧虑地望着我,“小姐打算怎么办?”
我沉默一会,正考虑该何去何从,圣旨又下。
君祈道的判决已下,虽君祈道罪不容诛,但念其功在社稷,特赦其死罪,但活罪难逃,剥夺所有爵位,没收全部家财,遣回原籍归老,子君书行迁监察御史,边地巡行,牵连的一众官员也都贬的贬,罚的罚,好不热闹。
君书行拿了圣旨,一脸苦相,虽说从学士到监察御史并不算贬官,可是边地巡行无异充军,没有实权,在外地天高皇帝远,只有被外官欺侮的份。
我瞅了瞅圣旨,心里拿了主意。
“哥哥,还让妹妹代替哥哥去吧!”
“你要去?”君书行吃惊地望着我,随即拒绝,“不行!这可不同于在南淮,妹妹岂能吃这个苦!”
“妹妹想去见识见识羲国大好河山,哥哥都不肯答应我吗?”我故意嘟起嘴,摇着他的衣袖撒起了娇。
“你真的想去?”君书行狐疑地看着我。
我装出期待的样子,跃跃欲试,好似真的去旅行一般。
“爹爹年老,这番又受此打击,哥哥应该陪在爹爹左右才是!”我脑子一转,又动之以情。
“这……”君书行显然左右为难。
“哥哥难道不信任我么?”我指指自己,“你看这一年来,我学得多像!”
“好吧,你要小心!外面可不比家里!”君书行握着我的肩,想了一会又道,“你的辖区靠近北方,咱们的外公在那富甲一方,遇到事了可以去找外公,知道吗?”
“杜震霆?”我有印象,杜含容是千金大小姐,据说杜家富可敌国。
“不可直呼外公名讳!”君书行皱皱眉。
“喔!”
这杜震霆敛财有道,一定也不是好惹的主,没事我才不愿去招惹他,我的主要目的是那里靠近玉寒雪山,我要亲自去拜访玉寒子,如果他能治好我,那最好不过,若不能,便是我的命。
我选择留下,这里便是我的归宿,为了他,我甘愿放弃神光再临的时刻,不管能不能在一起,那一夜,已经足够我回味一生,能够活在有他的地方,感受到他的气息,我已满足。
回到书房,我把尹易留下。
“尹先生,你对毒怎么也知道得这么清楚?”静下心来,我不禁怀疑,尹易虽然学识渊博,但我未曾听闻他对医术也有研究,回想起他为我包扎的那次,心头疑云更甚。
面对我的质疑,他犹豫了一会,将隐情道出,我惊讶地半天合不拢嘴。
尹易居然是曜桑人!
他在曜桑出身显贵,因母亲姿容美丽,极受父亲宠爱,但也因此惹来其他姬妾的嫉妒,至其父过世,没有依靠的孤儿寡母被赶出府,甚至遭到凤裔阁追杀,尹易的母亲便是在逃亡途中遭了毒手,秋天是他奶娘的女儿,多年来一直衷心随侍左右,两人游历诸国,相依相伴。
难怪他懂得如此之多,原来身世也这般坎坷,他没说他的家族,但能与凤裔阁相关一定不是普通贵族。
“以后若到曜桑,寻伊杨便是!”尹易,不,伊杨,微笑着递给我一柄玉刀。
“你要走?”我大惊。
“是时候该回去了!”他点点头,眼神忽然一厉,似刺透云层,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他有些模糊,与那个常带着温润笑容的尹先生有点不一样。
不过,他要回去一定有他的理由,正如我也要做我该去做的事。
收回思绪,我再看了一眼南淮城墙,眼睛瑟瑟的,被风一吹酸得难受。
“小姐?”小葭扶着我,陪我看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自小住在南淮,突然要离开,肯定比我还要舍不得。
“小葭,你又要跟着我受苦了!”对她,我颇为惭愧,这一路上,竟只有我俩相依为命了。
“不苦!”小葭抹了一把眼泪,强笑道,“小姐到哪小葭就到哪!”
我看着她,笑了,最后看一眼南淮,将酸涩埋进心底,转身上了马车。
茫茫前路,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好好走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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