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没用几天就彻底融入了小厨房少女三人组里,金瓜和小钮子都很喜欢她:没有架子,人又可亲,帮金瓜缝破了的衣衫,给小钮子梳各种漂亮的发式,和罗扇讨论美食的做法,闲暇的时候甚至还会和三个丫头下跳棋玩儿,几乎找不出她一点儿不招人喜欢的地方来。
罗扇不想让自己像患了被害妄想症似的天天提防着,白大少爷什么样的心计,既然一早就知道了常氏是卫氏派来的,他都没有什么动作,说明早就成竹在胸,那她又跟着瞎操心啥,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自己别落下把柄给别人抓着,就可以先立于不易败之地。
白大少爷在绿院留了几天,见罗扇那厢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又开始去府外处理自己的事,并且三餐基本都不在绿院吃,罗扇知道他是心疼她大热天的在灶房火烧火燎地干活太受罪,也乐得享受清闲,每天只做下人饭,夏天里基本都是凉菜,熬粥蒸馍馍也不用总守在灶旁,做起来相对就简单舒服多了。
小厨房闲下来的时候常氏也不拘着罗扇她们,只不许三人到前头正院里乱跑,只让在后院玩耍。小钮子现在对常氏是亲近得不得了,前儿常氏送给她一对镶着米粒大碎玉的耳环,美得她一晚上没睡踏实,今日才一吃罢早饭就缠着常氏教她自制胭脂,常氏前两日曾把自己的胭脂给小钮子用过,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她自己做的,当时小钮子就求她教授制作方法,常氏也爽快答应了。
于是几人准备好所需器具就开始跟着常氏学,把采来的红玫瑰花瓣洗净、碾碎、挤汁,然后用细纱布过滤,边做边闲聊,小钮子就说到她一个堂姐过几天就要嫁人的事:“……我伯娘嫌弃我们家人穿得寒酸,她亲家来送聘礼的时候我们也在,她就把我们丢在一边,只管同她亲家说笑,也不给引见,生怕我们一家子给她脸上抹黑似的。我娘回去气了一场,拧着劲儿不肯再过去帮忙,我爹也是左右为难,如今眼看就到日子了,那边连过来通知个时间都不通知,我娘愈发气得头疼,叫我爹那天只带着我们过去,她只推说病了,说啥也不肯过去了。”
金瓜便道:“家家都有几个对付不到一起的亲戚,没法子的事,面上过得去也就是了,待那天你穿得好些,给婶子争回脸!”
小钮子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家里拮据,哪儿有闲钱给我买新衣服穿?!只好拣平时最好的一身熨平展点儿在那天穿了,幸好有常嫂子给我的那对玉耳环,到时多少还能充充门面。”
常氏在旁边听了,偏头看了看小钮子:“既这么着,待那天你就好好打扮打扮,面子虽然当不得银子使,可谁也不乐意丢不是?好歹你也是咱们白府出去的,就这一点也不能跌了这个份儿。”
小钮子叹了口气:“话虽如此,我又哪儿来的东西可以打扮呢?首饰我买不起,衣服又没有新的……总归穿得干净些,不让人家笑话我灰头土脸就是了。”
常氏闻言抿嘴儿笑了起来:“先莫泄气,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四个人一起想法子,还能凑不出一套衣妆给你?别的我不敢说,裁个衣裳缝个裙子什么的我还是拿得出手的,一会儿你把你的衣服都拿出来我看看,找出一条来我给你改成外面最时新的样式,虽是旧衣,好歹款式咱们没落了下乘。”
小钮子闻言喜出望外:“嫂子真的能做?太好了!我这就去拿!”说着也顾不得擦去满手的鲜花汁子,腾腾腾地跑回了屋子。
常氏好笑着摇摇头,将手中活计一放,向金瓜和罗扇道:“走罢,咱们也跟去,给钮子参谋参谋,她这趟去赴喜宴也算是代表着咱们绿院小厨房的脸面呢。”
金瓜高兴地应了一声,拉着罗扇就往屋里跑,常氏随后跟进屋去,见小钮子已经铺了一床衣裙,全是旧年的衣物,有的已经小的露脚脖子了,她也舍不得扔。常氏过去翻了翻,挑出一条红鸢色长裙配樱色短襦的衣裙,这还是以前在城外庄子上时,那次失火之后表少爷让人给她和罗扇买来的,常氏看了看样式,道:“这套不错,我再给你缝几绺流苏上去,袖口和领口滚个荷叶边儿,这就成今夏姑娘们爱穿的最新款式了。”
小钮子闻言喜不自胜,抱着常氏的胳膊千谢万谢,常氏便回房去取针线,小钮子又开始发愁婚礼当日要戴的首饰,金瓜想了想道:“我娘有一只蝶恋花的银步摇,她总说自个儿上年纪了戴不了这个,一直在匣子里收着,明儿我去问问她,拿来借你那天戴。”
小钮子便又抱着金瓜一顿好谢,歪头见罗扇那厢在身上胡乱摸索,不由笑起来:“你甭摸了,谁不知道你向来不爱打扮,这会子让你拿东西出来也是没有的,我也不要你别的,那年见你在头上戴了只镶白玉兰花的木簪子我觉得就蛮好看的,不如那天借我戴一戴?”
正说着,常氏已经取了针线笸箩回来,坐到炕边开始裁剪,罗扇垂了垂眸子,笑道:“那簪子早让我弄丢了,亏你这会子又想起来,大街上几十个钱就能随便买一支差不多的,那玩意儿可入不得眼,别给我丢人了!我帮你想法子,保准比那个好。”
小钮子也不同她客气:“那簪子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只别到时候给我根筷子让我插。”
“呸,我有那么笨嘛?要给也是给你一双筷子,到时候你吃喜宴不小心碰掉了筷子,随手从头上拔下来就能接着吃。”罗扇转头去帮小钮子收拾床上的衣服,说得其他三人一起大笑。
常氏见小钮子依然为首饰发愁,将针尖在头发上蹭了蹭,道:“你去我那屋里,衣柜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头是我的首饰匣子,喜欢什么自己挑去,别嫌弃花式太老就成。”
小钮子欢呼一声就往外跑,金瓜连忙在后头跟着,罗扇便坐到常氏旁边看她做活,半晌小钮子抱着常氏的首饰匣子过来,和金瓜两个甩了鞋子爬上炕去,打开来让常氏帮着挑选,罗扇向里扫了一眼,见也不过是些平常物,没有特别贵重的,样式倒都还新颖,又因她在府里干了多年,工钱比罗扇她们高,这些首饰就算不是上好货色小钮子也是买不起的,所以小钮子在那儿拿起一个又一个,看来看去哪个都喜欢,没一会儿就挑花了眼。
最终常氏帮她选定了一支凤仙花式的玳瑁钗、一把凤蝶梳篦、四枚茉莉花式的花钿,另还有一对玉镯子——小钮子受宠若惊,听常氏说这是她最贵的陪嫁,唬得小钮子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了收进了柜子里。
转眼便是小钮子堂姐成亲的当日,小钮子天不亮就得出府去,罗扇金瓜和常氏也一并跟着早早起来帮她打扮。常氏的手确实很巧,给小钮子改的衣衫既合体又美观,再加上昨天晚上就熨得展展的,看上去同新的也差不了多少。
小钮子坐在妆台前由着常氏给她梳头,金瓜在旁边帮着递首饰,罗扇则去了房外,半晌回来,手里拿了一大捧淡粉色的满天星,往床沿儿上一坐,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编成了个络子,递给常氏络到小钮子的发鬏上去,星星点点的花朵儿都束在一边,俏皮地斜生在耳后,稍微一动就带得花儿们轻盈地摇成一片,仿若清晨云雾,又似傍晚霞烟,端地是朦胧迷人、清丽可爱。
罗扇望着镜子里小钮子眉开眼笑的脸道:“这回可算我交了差了么,钮大人?”
小钮子嘻嘻哈哈地道:“不错不错,赏你个铜板儿买糖吃。”
穿戴妥当了,小钮子辞了几人从绿院后门儿走了,罗扇她们便去伙房做下人们的早饭,一晌无事。下午的时候小钮子高高兴兴地回来,将婚礼上的情形连比带划地描述给几人听,说那些女眷们都怎么夸她的装扮好、她那伯母又怎么不自在、好几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怎么主动上来同她攀谈结交云云,口沫横飞地直说到了掌灯时分,金瓜和罗扇帮她卸了头上钗环,她便小心地捧着去了隔壁还给常氏,回房的时候带着满脸的兴奋,说常氏把那支凤仙花的玳瑁钗送给她了。
每天的生活也就是这些杂七杂八家长里短的事,小钮子自此之后愈发同常氏亲近起来,什么事也都爱去找她商量,常氏也对小钮子极好,闲暇时还经常带她到府里各处下人们那里走走,结识些有头脸的人物,小钮子便愈发地与有荣焉,往日有些畏缩地小身板也挺起来了,同人说话也自信了不少。再至后来府里各部门都熟络了,就更是每天闲个不住,稍有功夫就跑出去到处走动,天生的八卦细胞因此锻炼得更加地发达,每天在府里走动一圈下来就能网罗几十甚至上百条最新消息,罗扇已经把小钮子同志当成了每日新闻档,不定时联播放送。
大约是那次婚礼让小钮子尝到了甜头,自那之后她就开始学着打扮起来,晚上吃过饭没了事做,就抱着自己的旧衣服去了常氏的房间,请她指点如何裁剪缝制成新的款式。常氏也不存私,耐心地教她,还送了她一本时下最流行的绣花样子,小钮子如获至宝,每晚都抱着那本子研究怎么在衣服上绣出好看又独特的花样儿。
常氏还教了小钮子七八种发式的梳法,以及什么样的发式戴什么样的首饰、什么色的衣服配什么色的绦子,小钮子听得着迷学得投入,一天到晚对着镜子照来照去,金瓜便笑她思春了,罗扇只管在旁胡乱当参谋给小钮子每日的装扮做品评。
小钮子的日子渐渐过得风生水起,罗扇的日子也是平和温馨。白大少爷白天里时常不在府中,即便留在绿院也不方便去见罗扇,所以两个人约会的时间多半在晚上,待金瓜和小钮子都睡熟了之后,两个人才悄悄儿地躲在上房西耳室里聊个天儿、亲个热,有时干脆什么话也不说,就并排躺在罗汉床的凉席上,手牵着手,静静地听窗外夜虫儿唱歌,露水滴沥,月光流转,晚风送凉。
偶尔罗扇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白大少爷也不动她,轻轻地给她打着扇儿,月光下看着她熟睡的娇颜,任长夜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直至天色微熹方将她吻醒,而后送她回到后罩房去。
两人当然不能夜夜都这么约会,只是隔三差五地约见一回,白大少爷打着疯疯傻傻的幌子,早就不允许绿蕉等丫头晚上在上房里值夜伺候了,所以晚上的耳室相会还是比较安全的。
罗扇每次都要等金瓜和小钮子睡熟了才敢起身,这一晚又到了约会的日子,罗某人躺在床上假装挺尸,一时金瓜先进入了熟睡模式,小呼噜打得节奏分明,罗扇掐算着再不过两三柱香的功夫小钮子就开始磨牙了,因而也不急,挺尸挺得相当投入。
正在枕头上琢磨着一会儿见着白大云那厮要怎么清算上一次约会被他压在身下逼着她叫他好夫君的账,忽然就听得旁边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金瓜的呼噜还在打,显然起来的这个是小钮子。
这孩子,上个厕所还穿什么外衣,罗扇心里念叨起来,这回要晚些才能去上房耳室了,待她回来之后还要再等她睡着,白大云那家伙就让他多等会儿好了。
然而近半个小时都过去了,小钮子还未回来,罗扇犯起了嘀咕,索性也不装了,爬起身穿好外衣,轻手轻脚地出得房来,一路寻至厕所,发现并没有小钮子的身影,又悄悄地回来,至常氏房间的窗外侧耳听了一阵,也没有什么发现,不由纳起闷儿来,这大晚上的究竟是跑到哪儿去了呢?难道是梦游了?
把整个后院寻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小钮子,罗扇正觉担心,忽被人从身后一把捂住嘴,挟起来就闪进了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罗扇扒开这人的手,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白大少爷,压低声音和他道:“小钮子不知跑哪儿去了,你去睡罢,我回房等她。”
白大少爷不甚开心地哼了一声:“明儿我就新颁个规矩,熄了灯后谁也不准再四处走动!”
罗扇好笑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那我明晚爬着去见你,回罢,我也回房了。”
白大少爷把罗扇摁在墙上狠狠揉搓了一番才肯放开,板着张脸不情不愿地回上房去了,罗扇便也回了自己房间,脱了外衣重新躺下,寻思着小钮子究竟是去做什么了,为何要背着人呢?那孩子以前可没有这么大胆子敢大半夜地一个人往外跑,究竟是受人撺掇的还是自个儿主动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罗扇有些撑不住了,一闭眼睛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平时起床的点儿,连忙偏头看向身旁,却见小钮子不知何时回来的,正在枕上睡得香,仿佛昨晚的短暂失踪只是罗扇的错觉一般。
罗扇本想就此事私下里问问小钮子,转而一想人家半夜偷偷摸摸地出去就是不想给别人知道,谁都有个不能说的秘密,古人虽然不讲究隐私权一说,可罗扇是现代穿过来的,刨根问底地打探人家隐私的事她还真干不出来,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不问了,这又不像小时候大家心无芥蒂无话不谈,眼看着少女三人组一天天长大成熟,有些话有些事有些人,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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