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都闹哄哄的,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鹤寿堂。
这次梦中重回,她伏在母亲的肩膀四处张望。
水池结了冰,假山盖着雪,树木已经凋零,藤萝也不过是些枯茎,虽然一片萧索,却因布局雅致,难掩其明瑟。
她不由暗暗点头。
难怪京都的那些老翰林提起祖父都夸他有才情。
只可惜祖父不耐烦仕途,三十岁不到就辞官回乡做了田舍翁。
胡思乱想中,他们到了鹤鸣堂的门口。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笑吟吟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窦昭望着那美妇,两眼发直。
她怎么会梦到了丁姨奶奶?
要梦,也应该梦见她的祖母才是!
她可是从小跟着祖母长大的。
正想着,丁姨奶奶笑着上前捏了窦昭的小手,对母亲道:“寿姑今天怎么了?怏怏的,也不喊人……”
母亲朝着丁姨奶奶使了个眼色,悄声道:“等会和您说。”
丁姨奶奶会意,笑着抱过窦昭,陪着母亲进了祖父的书房。
窦昭心里乱糟糟的。
祖父年过四旬膝下依旧空虚,嫡祖母做主,给祖父纳了两房妾室。其中一位是丁姨奶奶,一位是祖母崔氏。丁姨奶奶和嫡祖母一样,无出,祖母也只生了父亲一个,他们这一房人丁并不兴旺。后来继母进门,生下了弟弟窦晓,祖母育嗣有功,窦家的人这才改口称她“崔太太”,父亲虽然依旧喊“姨娘”,孙儿辈却称了“祖母”,而丁姨奶奶一直是丁姨奶奶。
嫡祖母过世后,祖父决定不再续弦,由丁姨奶奶主持家中馈,母亲进门,就交给了母亲,丁姨奶奶只打点祖父屋里的事,祖父晚年,一直由丁姨奶奶陪着。而祖母则住在离真定县五十里开外的田庄,只在每年的端午、中秋、春节回来小住几日。
窦昭心里隐约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似的。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人事。
晚膳的时候,窦昭注意到装菜的碗碟是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碗碟杯匙一应俱全。
祖父问父亲话的时候,窦昭被丢在了书房的热炕上玩耍。
她看到祖父书案上放着那对马到成功的紫檀木镇纸。
窦昭想了想,踮起脚来,数着墙上挂着的那把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
这些东西,她都曾见过。
当时它们做为祖父心爱之物,被当成了随葬品放进了棺材里。
她还记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餐具只剩下四个碗、两个碟子、一个杯子、五把汤匙;紫檩木的镇纸只有一个;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是五颗。
好像时光倒流,抹去了留在那些物件上的岁月。
再听祖父的话:“……此篇出自《论语·公治长》。你用‘大夫心裕而公,忠于谋也’来破题,又用‘夫裕则齐得失,公则平物我,而子文以为忠矣,仁则吾不知也’来承题,甚好,可见你于‘变式’之法上已深得其中三味……”
窦昭手脚冰凉。
她虽然认识字,但从来不曾读过四书五经。怎能凭空想像出这样的话来?
“娘亲,娘亲!”窦昭心中惊恐万分,她高声地喊着母亲,眼泪不受控制地籁籁落下。
正和父亲说得兴起的祖父沉了脸。
母亲则慌慌张张地从厅堂跑了进来:“公公,我这就带寿姑到旁边去玩。”
她满脸歉意,抱着窦昭出了书房。
丁姨奶奶迎了上来。
母亲是和祖父、父亲同桌用的晚膳,因为今天乳娘没有跟过来,丁姨奶奶先喂了窦昭吃饭,等到窦昭吃饱了,桌上的人也散了,只剩下些残菜剩饭,刚才她正胡乱地用着晚膳。
“这是怎么了?”她摸了摸窦昭的额头,“平日里好好的。难道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窦昭死死地搂着母亲的脖子,感觉着母亲颈窝的温暖,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她遇到的并不是一群鬼。
“不会吧?”母亲打了个寒颤,迟疑道,“会不会是教唆寿姑的人动的手脚?”
“没事。”丁姨奶奶胸有成竹地道,“就算有人动手脚也不怕,我们是行善之家,大仙会保佑我们平安清泰的。等会我替寿姑在大仙面前求两张表,你在寿姑身上扫两下,然后烧了,寿姑就没事了。”
母亲不住地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不安好心,我要扒了她的皮!”
“还好是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的。要是当着七爷说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丁姨奶奶感叹道,有个小厮跑了进来,禀道:“老太爷、七爷、七奶奶、丁姨奶奶,东府的三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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