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番外14
想到这里,青梅反而淡然了。她丢了那枚金币道:“全送给你吧,我不要了!”
青玉毫不客气夺走青梅手中那枚银币,笑道:“我竟是轻看了张彧,能给你这样一袋银币,显然他家里也并不贫寒。这样也好,说句不羞耻的话,咱们没娘,自己要操持起婚事来,姐姐嫁个家境富裕的男人,难道还能短了你的花头?”
青梅冷眼看着青玉将所有的银币收入袋中,两边系带一总,揣入怀中,忽而轻声叫道:“姐姐!”
青玉心情颇好,笑问道:“怎么了?”
手边就是一桶清水,青梅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那桶子拎起来,劈头从青玉头上淋下,冷冷说道:“长点儿心吧,咱们都是山鸡,别妄图爬上枝头做凤凰了!”
……
楚家的小院儿离城门也就几百步。
从中午开始,青梅就忙着煮豆子了。黄豆是她昨夜就泡发好的,加上八角、花椒与盐煮上一下午,黄豆粒粒滚圆却不烂,再加各类酱料调味,整整一个下午,煮出一锅圆嫩嫩的黄豆来,恰是熬夜佐酒的良物。
赶天黑的时候,她端着一大盆黄豆,并一大壶酒到了城门上。她舅舅姓秦,人称秦门吏,趁着日落到了城门上,正在训手下几十个守兵,远远见小青梅又是酒又是黄豆的,挥散守兵捧了过来,抱她上城门,在旗楼自己的公房里坐下,略带埋怨的说道:“如今上头查的严,三天两头府尹大人亲自带兵巡夜,我们守城门的人是不能吃酒的,你还带来一大盆黄豆,这不是故意惹我们么?”
青梅自小由舅母带大,与舅舅其实比青玉更亲。她也是故意撒娇:“我这几天鸭梨买的好,攒钱孝敬你,您不吃,可见我的孝心还不够。”
秦门吏不喜吃这些零嘴,就算青梅偶尔送来宵夜,也是转给下面守门的卫兵们熬夜下酒。但为了不打击外甥女一片孝心,也是笑道:“我吃就是了。眼看天黑,早些回家睡觉去!”
……
回家挨到眼看入更,青梅悄悄儿起床,路过青玉床边时,青玉一把将她拉住,悄声道:“小心些!”
青梅默了片刻,不语,转身出屋。
不一会儿,青玉也追了出来,悄声道:“那不过是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为了他而冒险,不值得。要不就别去了吧!”
青梅依旧不语,两姐妹相对站了许久,青玉又道:“那银币,我只要一半,剩下的留给你攒着,姐姐今儿说话太过,你不要生气。”
……
同一时间,相国寺后的山顶上,火把汹汹而燃,禁军侍卫们让出一条路来。
当头一轮明月,月下京师遥遥在望。初一穿过重重侍卫,略纤瘦的肩膀,孤独的背影,在山顶略站片刻,纵身一跃下山岗,跃入黑暗之中。
这座山他不知爬过多少回,闭着眼睛都知道路径,跃下山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他边跑边一声清啸,随即便有得得马蹄声,月光下,一匹通体呈银色的高头骏马,向那穿黑衣的少年奔来,少年也在向银马奔去。
跃上马背,初一勒马转身,轻叱一声,疾步奔往京城。
下山一刻钟,日行八百的雪雁还要跑上一刻钟,入城之后,至少还需要两刻钟的时间,他才能跃过重重坊禁,回到皇宫。
而最重要的希望全在青玉两姐妹身上。月光下,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落下,此时更声初停,只待他跃过护城河,大城门上独立而开的小门应声而开。初一跃下马,见个细瘦纤伶的身影站在门上,两步疾跑便将那孩子揽怀而抱,唤道:“青玉,谢谢你!”
城楼上那重顶千斤的绞索,青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的。而小城门的门闩与锁也置的很高,她要站在小杌子上才能够得着。她还拿着钥匙,挣扎开初一,推上城门将门锁上,以手背在门上大大喘了几气,指着城楼道:“那绞索实在太重,我一人绞不动,你得帮我去绞。”
初一此时犹还不信只有青梅一人,当下却也不说话,牵起她的手上城门,便见安定门上几十个守兵皆是东倒西歪,便是那城门吏,也歪倒在房中呼呼大睡。
他边绞护城河的绳索,便问道:“梅儿,青玉了?”
青梅不忍初一失望,顺口又撒了谎:“她怕父亲要担心,放下吊桥便回去了。只留我在此等你。”
初一没有多话的功夫,下城楼将白马拍给青梅道:“劳烦你先替我看着它,我明日一早来牵,好不好?”
青梅牵着匹马,眼睁睁看着初一鬼魅一样窜了出去,从怀中掏出一串鞭炮来挂到城门上,迎燃便跑。
那吃了蒙汗药沉沉睡着的守兵与城门吏忽而遭鞭炮一轰,至少半数被吓醒,爬起来继续他们的差事,若果真无人看见,那将是一件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的谜案。
……
张君自然一直等在垂拱殿,夏夜凉爽,他正在埋头批折子,笑听禁军侍卫讲完初一下山的全过程,为令的香还未燃尽,初一已经进了大殿。
他望着父亲,张君也看着他。
“天晚了,早些回去睡。”张君说道。
初一手按在父亲的御案上,额前发略有些湿意,一身汗气,那双浓眉挑着,颇有些掩藏不住的得意,小王八蛋,生的比他大伯张震还要俊朗。笑起来时一双桃花眼,颇有些无赖气息。
他手在那案上轻点着,一字一顿道:“父皇,别忘了你的承诺。”
张君道:“永不会忘。”
初一往后两步,行过退礼,转身离去。
待他走了,张君才问那侍卫:“果真就只有一个小丫头?”
侍卫道:“是!”
陈安康恰也进殿,暑夜,满头大汗,进殿就跪。
张君道:“你治下的京城防卫,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就可于三更半夜打开城门,陈安康,朝廷是不是该把你的俸禄,发给那个小丫头?”
陈安康并不辩解,默默的伏地跪着。跪得许久,便听御前内侍说道:“陈大人,皇上已经走了,您还跪着作甚?”他抬起头,果真御座上已然空空。
一个还不到九岁小丫头,要推动城门吊桥的绞盘,简直难以想象。张君回到福宁殿,吵醒了如玉还不够,明知无法办事,揉揉捏捏手脚不肯安分。
如玉一天睡的多,夜里倒也不算困,看张君面带喜气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遂问道:“可是虎哥在边关双打了胜仗,否则你怎么如此欢喜?”
张君答非所问,轻声道:“我的初一长大了!”
如玉也是一笑:“可不是嘛,都会想姑娘了。”
她不过醒了片刻,随即沉沉睡去。张君却犯了难。
无论朝廷的制度有多完整,只要肯用心,总能找到可钻的空子。无论一座城池的城墙有多高,防戌有多严密,但总能找到可攻破它的方式。
京城守安定门的门吏,是小青梅俩姐妹的舅舅。陈安康暗中透露天机,初一去求二姐妹,他全然不必出面,不必惊动初一,只要楚青玉拒绝,初一就可以知难而退。
当然,就此,他也可以名正言顺把那楚花匠调到别的城市去,此事也就完了。
可谁能知道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竟全盘揽下此事,迷翻他的守卫,一人搅动索盘,竟把个初一果真放进门了。
秦门吏的前途,一家老小的姓名,小小孩子不必考虑那些,于她来说,似乎唯有帮初一,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傻的可怜,又傻的可爱。
以此,果真要送走那家人,颇有些难办了。
……
雪雁是匹很温顺的马,但那样一匹大马,要藏是藏不住的。青梅受初一的托负,又生怕要弄丢了它,想要托付又没个可托付处,况且小孩子家家,三更半夜总不敢走远,遂牵着它在后院门外熬了半夜,次日一早,待老爹上工之后才敢回家。
毕竟小孩子,一个人给守城的卫兵下蒙汗药,又几乎使光吃奶的劲儿下吊桥。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当时无事,回来将马交给青玉之后就开始发烧了。
烧的迷迷糊糊,喝了两碗汤药,梦中时时听院中有人走动,也知道陈家大郎来过,牵走了马。
她烧了几天滴米不进,又瘦了许多,粘腻腻窝在被窝里,却也知道初一和青玉必是打的火热,概因青玉夜夜在她嘴边唠叨,张嘴闭嘴不离初一。
青梅觉得既如此病下去,不如死了的好,也无力应付青玉,心情晦暗,病越发好不起来。
为自己争得出入皇宫的自由之后,初一来过两回。楚花匠家的院子,仍还是那座院子。但是杂叶横飞,锄铲乱搁,原本每日明净净的凉席上落满了烂杏子,水缸的盖子也不见踪影,乱叶在上横飞。
青梅一生病,这座清减温馨的小院子仿佛失去了它的灵魂一般。
相对两张小床,她身上盖着印有碎花布的棉被,小脸儿份外的红,沉沉的睡着。
“梅儿!梅儿!”初一接连唤了两声,才见她慢慢睁开眼睛。
小丫头似乎有些不相信,眨巴许久的眼睛,手掩上唇,问道:“张家大哥,你怎么来了?”
初一抚了抚小丫头满脸的乱毛,轻声道:“梅儿,快些好起来。”
她立刻就笑了起来,眼底卧残微浮,轻声道:“张家大哥,病不由人的。”
初一轻搓着双手,在她鼻尖轻点了点道:“我娘马上就要替我们生个妹妹了,我还等你跟我一起看妹妹了。”
青梅撑着坐起来,微微撇开眼,好不叫自己迷失在他那双盯着人看似,仿似星空般的眼睛里。她抿唇问道:“大哥究竟是什么人家的孩子?”
初一不好对着个病中的小孩子撒谎,悄声说:“你猜!”
两人相窃。青梅知院中有人,亦是悄声:“你说你父亲在衙领公职,你住在城中。你们兄弟出门时,总有人在后尾随。我猜来猜去……”
天家有四个皇子,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小青梅眼贼,早发现初一弟兄走动时,不远处会时时有人跟踪。
初一忽而伸手,捂上她的唇。他手有淡淡的苏合香,冰凉,干燥,大约是因为紧张,有些轻颤。他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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