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了一个叫覆阴教的地方,听师父师娘说,这里的教主是师娘的父亲,也即是子玥的外祖。
我第一次见着老头子的时候,瞧他那正经的模样,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所以我处处同他作对。起先他还摆出一副教育我的模样,直到后头有一次,我偷偷将他的胡子剪掉后,他终于发火了,把我逮起来,打了好几下,我才发觉,原来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么。
来到覆阴教后,子玥还是同我同房住,他的病渐渐好了起来,但因为山上风大,出房时,还是得多穿几件衣服。听到他有神气唤我哥哥后,我乐得跳了起来,常常粘在他身边,要他唤我哥哥。他一直都很乖,晚上睡觉时,也会轻轻地朝我身边蹭,缩在我的胸口,甜腻腻地唤我哥哥,他还告诉我,他有了外祖,好开心。
可我却不开心了,总感觉他的爱,又分了一部分给他外祖。所以我一不开心,就开始去骚扰老头子了。
最后老头子被我弄得心烦,把我揪去了练武场,甩了一把名唤逐日的剑给我,说要教我武功。我当时听了可不乐意了,我可是有师父的,这武功可不会弱。哪知晓,同他打起来后,才知道他比师父厉害许多,当然,这些招式他都没教我,反倒教了我什么猴子偷桃的下三滥招式,还说我这般无赖的人,最适合练那种招式了。
当时我听之,恼得便想跳起来揪他的胡须,但那时,一阵笑声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侧过老头子的身子去看,只见练武场外,子玥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阳光底下看着我们,他身上浅蓝色的披风,随着风过,扬了起来。我定定地看着他,宛若看到了仙人一般,我觉得,我沦陷了。
我冲了过去,抱着他蹭来蹭去,趁着老头子没看到,亲了他一口,他软软地红了耳根,也没在意。
我抱着他问他冷不冷,还扯了扯他的披风。他摇着头,说不冷,还问我冷不冷。我当时听完就笑了,我说你哥哥身子骨是铁打的,不冷。
后来子玥也同我一块练功了,师父也不知忙碌什么,甚少来看子玥,平日里都是我们仨混在一块。老头子说,师父在潜心练武,我听了就不悦了,武功比子玥还重要么。老头子只是但笑不语,但我看得出来,他眉目里流出了一丝无奈与苦涩。
我们待在覆阴教的日子里,并不太平,时不时便有人攻打上来,到处都是兵器相接的声音,每当这个时候,师娘都会把我们赶回房,让我在房内,陪着子玥。
子玥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事情,他被保护得很好很好。待在房内时,会跟着我一块玩外祖送给我们的玩具。其实我不大喜欢玩玩具,比起这些,我更喜欢爬树掏鸟窝,滚泥地。但他可不似我这般好动,就喜欢玩些小玩意,是以我也得陪着他玩。
子玥最喜欢玩风车,还记得那一日我完成了老头子布置的任务,老头子赏给我一个大风车后,我乐得就将风车送到子玥面前时。他当时见到这眼睛都亮了起来,一直攀着我的手臂说:“哥哥,我要玩。”
我将风车给了他,看他一个劲地鼓着嘴,朝风车吹气,那鼓鼓的嘴巴,可逗了,忍不住我又偷亲了一口上去。他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脸,把风车递给了说:“哥哥,你也玩。”
我接过了风车,看了房间一眼,就高高举起风车,跑了起来。跑步时带起了风,风车转得特别快,他乐得一个劲地拊掌欢笑。听到他的笑声,我觉得跑得再累点,也值了,谁让他是我最心爱的弟弟呢。
随着时光慢慢地过去,不知不觉来到覆阴教已经大半年了。我们整日里一同玩闹,欢笑,练武,他睡觉时会缩在我的怀里,将冰冷的脚伸进我的双腿里取暖,常常把我给冻醒。但看他冷的模样,我还是心疼他甚过自己身上的冷,因而我总是会醒来给他盖紧了被子,抱紧了他。我很喜欢逗弄他,打从发现他的鼻子特别敏感,一撩动就会打喷嚏后,我就特别喜欢拿草去撩他,看他不停地打喷嚏挥着手,我开心得不行。
有一日,师父带我去了附近的苗疆,因为白雾之森内有雾气,师父生怕子玥出事,便未带他去。临行前,我看着他冲到了门口送我,扑到我怀里说哥哥一定要快些回来,心里是说不出的快乐,连师父都有些吃味,说他不亲自己的爹娘只亲我。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抱了抱我,之后便依依不舍地在师娘的拉动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转身离开。
我摇着手同他道别,将双手拢成了桶状贴在嘴边,朝他大声喊:“子玥,等我,哥哥一定很快便归来的!”
“嗯!”他甩开了师娘的手,转过身来,也学我动作,对着我喊道,“哥哥,子玥等你!”
整个山间都回荡着我们童稚的声音,师父师娘无奈地对望了一眼,各自分别了。
到了苗疆后,我一时好奇,就挣脱了师父的手,到处乱跑,意外跑到了巫女殿,撞翻了里头的东西,因此而结识了我的义母——巫女神沁。我也不知师父来此是做什么的,他说是让我长长见识,但我看他紧蹙的眉头便知晓,他是来办事的。
果然,他见到义母后,私下同她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话。但大人的话,我听不懂,一个人无趣就在峒主的带领下,到处溜去玩了。到了河边时,我一开心,就甩掉了峒主的手,一路沿着小河跑下去,岂知到了下游时,我冲得太厉害,撞到了五个丑八怪。这心里刚想着“丑八怪”三个字,嘴上就蹦了出来。
当时丑八怪身后还有一个与我同岁的小孩,他听到我喊后,就啥也不说地抡起拳头,朝我脸上打来。我当时还未回神,受了他一拳,这火气也腾地上来了,扑到了那男孩的身上,就是跟他一阵扭打。原来,他打我是因为我说他义父是丑八怪,可我想着,这小孩也忒野蛮了,解释也不解释,就动手打人,而且他的义父竟然还笑着在那拊掌,也没拉架的意思,更让人讨厌。
我们俩打了不知道多久,鼻都青了,不过我武功底子好,那小子占不了便宜,很快就被我打得呜呜大叫。
后来,师父赶来,将我们拉开了,我得意地朝那小子做了鬼脸,就开心地拉着师父的手走了。那时的我还小,天真地以为自己真正胜利了,殊不知,他竟然暗中给我下了蛊,以致引出了后来的祸事。只可惜,当我发现这个事情时,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师父生怕我又惹麻烦,同义母道了一声后,就拉着我回去了。我依依不舍地同义母道别,想着下一次还要再回来同她玩,殊不知,这一别,就是数年。
回到覆阴教时,闻讯而来的子玥,早早便拉着师娘的手在门口等我了。远远地瞧见了我的身影,他就挣脱了师娘的手,朝我奔来,扑到了我的怀里。我被他撞得趔趄了几步,但嘴里却满含笑意。
他抬头看到我一脸青肿时,竟然被吓哭了,我也被他的眼泪吓着了,忙不迭地安慰他哄着他。师父这时气呼呼地道了一声:“瞧你下次还敢惹祸,子玥哭了你也不心疼。”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也给吓住了,连连摇头说再也不敢了。天知道,我最怕子玥哭了。
回房的路上,他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好似怕我丢了一般,走了几步,觉得用手抓不够安全,将他两条胳膊攀到了我的手上,缠得我紧紧的,我好笑地刮了刮他鼻子,道:“哥哥不走。”
但是他不放心,还是一直攀着我,即便回房了,师娘给我脸上上药,他也没有放手,睁大了双眼,看着那些药在我脸上化开,软软地问我:“哥哥,疼不疼。”
我说不疼不疼,嘴角都咧了起来,殊不知,这一笑,扯动了内伤,笑得似哭一样。但这般滑稽的笑,却逗得他笑了起来。
这一夜晚上,他睡觉都紧紧地缠着我的手,一点儿都不肯放开。
这辈子能有他,我真的很快乐。我真想,这一辈子,都这么同他走下去,永远不分开。
但可惜,这一场美梦很快就碎了。
那一日,我同他一块在练武场练武,练到一半时,老头子被叫走了,让我们自个练。我随意地挥了几剑,直觉无趣,就拉着子玥回房了。
他依旧很乖很听话,由着我拉着他慢慢地走,他则含着笑着地打量周围。
回房后,他掏出了自己玩具箱,找出了很多玩具要我跟他一块玩,可是我不乐意了,天知道,我不喜欢玩这些玩具,只想到处打滚。他瞧我不想玩,以为我不开心,还一个劲地拿玩具哄我,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玩了一会后,我看着外头的大树,一脸神往。
我丢下了手里的玩具,跑了出去,叉着腰看着大树,心中一喜,就朝他挥着手,让他过来。他笑着跑了过来,我同他说,我们一块爬树可好。他犹豫了,担心会被爹娘发现,我说怕甚呢,我帮他瞒着。许是被我唬得心动了,他应了我,纵身一跃,就爬了上去。
起先我说我在后头跟着他爬,但他爬上去后,我又生怕他技术不熟练,掉下来,是以一直站在树底下看着他。
他终于爬到了顶端,低下头来看着我,却发现我没有随同他爬上去,便有些恼了。我正想着等他下来好好同他解释时,师父的声音忽然响起,把我们吓了一跳,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松开了双手,从树下掉下来。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我睁大了眼睛呆愣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脑海一片空白。好在老头子反应得快,运起轻功就将他接了下来,可是他早已被吓傻了,惨白着脸,身子一直在不停的打抖。
这一日,我被师父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往日里我调皮,他也只是会拿手来打我,但那一日,却用板子来打,把我的屁股都快打开了花。
当我揉着自己的屁股去寻教里的大夫上了药,回房时,便听到他起热的消息。我心疼地冲到了床前,握着他的手,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可是他这心病一生,烧得迷迷糊糊的,话都说不完整。
我忽而想起了以前他为了我掉下河水的事情,心里疼得好似被逐日切割一般,我怎么可以让他再一次为我生病,明明说好要保护他的。我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生我气的师娘想扯开我的手,我都不依,死赖在他的身边,陪着他。我还抢过了师娘手里的药碗,亲手把他抱起,给他喂药。
许是我的行为感动了师娘,她看了一阵后,便放心地把他交给我了。到晚上的时候,他的烧渐渐退了,意识也恢复清醒,只是烧得全身无力,我端着饭,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喂他喝药,抱着他去沐浴。生病的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和着他身上的奶香,让我闻之神往。
在他睡去后,我忍不住亲了他一口,看他睡熟了,我才裹着被子,到一边的躺椅上睡。我不敢跟他挤一张床,生怕他被我这个睡觉都不老实的人弄醒,可是到了夜半的时候,他许是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一直在发梦,滚来滚去。我被他弄醒了,就跑过去瞧他,原来又起热了,惊得我赶忙冲了出去,打水来给他敷头。可是这热一直不消,我又冲出去,给他烧了水,煎了药,折腾了许久,他才渐渐安顿下来。大半夜的,没人知道我为他做的这一切,便是他爹娘也不懂。我知道,最近覆阴教不太安宁,师父师娘每日里也是忙东忙西的,真正看管他的只有我和老头子,但最近连老头子也忙了起来,他只得我一人照料了。
但无妨,我长大了,也可以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第二日醒来时,他的烧退了许多,我抱起他给他喂了水后,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还有些烫,我便跑出去,拿了一坛子酒,给他擦身。
一脱下他的上衣,抱着他给他擦身时,他的身体就变成了透红色,我看罢后,笑他太容易害羞了。他听完后,脸也红了起来,嗔怪我就会欺负他,老害他生病。我吓得赶忙说不会再害他了,还同他拉钩钩,答应说好,要保护他。
那时候,他脸上的笑容烫融了我的心。
可惜,好景不长,不一会儿,师娘身边的侍女就冲了过来,把我往外拉,她急匆匆地跟我说了很多话,说什么覆阴教被人攻打了,教主出事了,我当时还未反应过来,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时候,身后的房门忽然被撞了开来,那小小个的人,上衣也没穿,就冲了出去。
我被吓住了,赶忙撒腿就追他。可是他不知道哪来的干劲,冲得特别快。随着他的跑动,我渐渐听到了厮杀和兵器相接声,心底方能叫出一声不好,他就冲到了临近大堂的地方。
我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惊呆了,那是一片血海与火海,师父红色的身影游走于众人之间,利落地削断一个又一个人的脖子,我看到那些冲天而飞的头颅时,吓得话都说不出了,更别说那比我还小的他了。
后来,不知是谁发现了他,许多人举剑就要往他那刺,我这时才回神过来,冲过去抱起了被师父丢过来的他,而这时,师娘也赶了过来,挥剑将那些人打散,带着我们一同向后撤去。我抱着他回头去看,只见师父被一片火海包围,他的双眼变成了一片血色,看起来好似魔鬼一般,而方才那些攻击子玥的人,我从他们眼底看到了邪恶的神色,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我发现他们一直在盯着子玥手臂上的红莲印记。
我心里忽而生出一阵恐慌,随着子玥喊师父的哭喊声越响,这恐慌也越来越大。我将子玥的脸扳了过来,埋在我的胸口,不让他再去看师父的身影。我已经长大,知道了什么是死亡,什么是鲜血,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师父了。但是我不会告诉子玥真相,我安慰他,师父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他的哭闹声低沉了下来,但我知道,他只是倔强地咬着牙,逼着自己将痛楚生生咽下。
我给他穿上师娘带来的外衣后,便一直死死地抱着他,一边轻拍他的背安抚,一边跑。在逃跑的途中,我看到了很多很多残忍的一幕。
头颅漫天飞,鲜血四处洒,我看到许多人被迫跪下,给那些屠戮者求饶,换来的,却是当心一剑。我从一开始的愤怒,到了后来,成了麻木,再刺鼻的血味都激不起我半点波澜。
逃跑的路上,师娘一直没有从我手上接过子玥,但我不怪她,因为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带着我们从后山逃离,快速地奔跑,隐在山林之间。可我感觉得到,她快到极限了,她跑的越来越慢,声音中都带起了粗重的喘。息。
跑到半山腰时,我还能依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看了一眼周围,想到那时候去苗疆的路上,我为了小解,而溜到了一个看不到的地方,那时候发现了一个小山洞,我们可以到那里去暂避。我拉了拉师娘的手,告诉了她这件事,她重重地对我点了点头,就要拉我过去。
为了走捷径,我们打算从小山坡下去,哪知晓,还未走得几步,师娘她便感觉到有人走近了。当时心里一慌,直觉不好时,师娘已经将她身上的东西卸了下来,一一郑重地交给我,嘱咐我如何使用,然后,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努力活下去。
当我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一句活下去时,师娘已经运起轻功冲了出去,同时,我也感觉到了有人走近。
我把怀里的他放了下来,让他平趴在草地上,拿身侧的树叶遮挡着我们俩的身子,我一直紧紧地搂着他,捂着他的耳朵,把他的头埋到我的肩头,不让他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切。是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不远处师娘被人穿心一剑的残忍场景,我将他保护得很好,但我却没想,这耳朵没捂得严实,他还是听到了师娘的惨叫声,呼吸里带起了抽噎,我一直捂着他的嘴,低声道:“子玥,不哭,不哭。”却不知,这不哭安慰的是,还是我。
那杀死师娘的人走后,我才强忍着心头的大痛,慢慢地爬了出来,我叮嘱着子玥说不要离开那里,他愣愣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听进耳没。但我现下顾不上他了,因为我的心好痛好痛,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五岁多的孩子,亲眼看见最亲的人死亡时却不能哭与不能尖叫,只得生生地把恐惧压在心底,这是怎样的痛与悲哀。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一个需要我支撑,我给他活下去信念的人。
我走到师娘面前时,静静地蹲了下来。我觉得,在那一刻,我真正的长大了,因为我不得不长大,大人们都走了,唯剩我和他了,如果连我也不坚强,那便无人能替我们坚强了。
我抬手阖上了师娘大睁的双眼,取过了她手里还留有余温的剑。这时,一个秃头的和尚窜了过来,我以为那是要杀我的人,反手一剑,凌厉地划上了那和尚的手。他愣住了,但他却没有杀我,他看到不远处有人走来,便同我说了一声:“快走罢。”之后,他便朝那人的方向奔去,把来人吸引走了。
我划出那一剑时,自己已经吓傻了,我从学武以来,从未杀过人,这还是第一次用剑,伤人。但感觉到剑上的血腥时,我才发现,原来伤人那么简单,原来剑也可以保护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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