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团笼络着尘世的灰暗聚集起密布的黑,压在天际的一端,本就还未曾散去的狂风借势猖獗,呼呼作响,眼见着便又要落下一场雨来。
刀鸑鷟感到冷啸的狂风自演武场的四面八方奔袭而来,刮过她的躯体,她的肌肤,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了凌冽的痛感。
秦羽涅将她护在怀中,宽大的袖袍几近将她整个人都遮蔽完全,“看来要落雨了。”
他话音才落,便有豆子一般大的雨滴砸在了刀鸑鷟的额上,迸开轻细的水花,叫她感到一阵冰凉,她从秦羽涅怀中抬首,“我们快走吧。”
雨势渐大,耳畔是雨滴落在青檐上发出的滴答声,顷刻间地面便已被打湿,而他们二人的衣袍也在逐渐被雨水所浸。
好在秦羽涅眼疾手快,迅速将身上的外袍褪下,罩在二人的头顶,“快走吧。”
刀鸑鷟望着他的眉心,点点头,二人都十分默契地向彼此贴近了几分,迈开步子奔跑了起来,在一方狭小的天地中,远离这衣袍外的大风大雨。
刀鸑鷟此刻也不知将要去向何方,她只知道,跟随着秦羽涅的步子,同他并肩,就一定不会失去方向,不论最后在何处停下,于她而言皆是心安。
秦羽涅与她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够清楚地看见他右边面颊上一条早已淡去的浅短刀痕,恰好静躺在颧骨之下一寸之地,刀鸑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以指腹贴上他的伤痕,她从前却从未发现过。
他们迈入廊下,秦羽涅一手拉过衣袍,与刀鸑鷟四目相对,而她的手依旧还停留在他那道疤痕之上,指尖微凉的触感好似能够穿透肌肤径直传入秦羽涅的心间一般,他缓缓抬手覆上刀鸑鷟的手指,一点一点地缠上去,与之相交,紧紧握住。
“怎么弄的?”刀鸑鷟水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双眸却牢牢地看着那道浅淡的痕迹。
“有一次在战场上,不小心被敌军首领所伤。”秦羽涅将惊心动魄的故事简化为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明明是在陈述着他人所心有余悸的场面,但他却是浅笑着的。
刀鸑鷟没有办法不去心疼,她相信他身体上所留下的疤痕定不止这一处,但比起心疼,她知道这些都是秦羽涅耀眼的见证,是他用生命拼搏的勋章。
她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轻轻地在那痕迹上摩挲了两下,无暇的皮肉上有一条轻微的下陷,“我以前竟从未发现。”
“不会有下一次了。”秦羽涅柔声向她许诺,他曾答应过她,从今以后不论何时、不论何地,皆不会再向从前那般不顾性命了。
刀鸑鷟笑着点头,只是她仍旧微红的眼眶让秦羽涅的心一阵抽痛,他的手覆上她的面颊,与她额头相抵,“我不会逼你,我会等你。”对于今日之事,他相信刀鸑鷟需要时间,而他要等一个良心相悦的答案。
“我答应你,一定会给你答案。”刀鸑鷟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气息,衣袍上被雨水浸湿后散发出的龙涎香变得潮湿,“只是我要好好的想一想。”
“嗯。”秦羽涅展颜一笑,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抱住了她。
玄黑的外袍被丢在脚下,廊外的风雨不知何时才会停歇,但这一刻,刀鸑鷟却觉着满心暖意,不知是否是秦羽涅的怀抱太过温暖,竟让她生出了贪恋的念头来。
“方才用膳时你说你有办法让洛怀薇作证?”
刀鸑鷟伏在他怀中低哼了一声,“只要公子将她医治痊愈,那么我便能试着让她说出那日发生的事情。”
“你如何做?”秦羽涅对此甚是好奇。
刀鸑鷟微微仰起头来,精巧的下巴却刚好蹭到他的脖颈处,“你也知道我当日去往洛氏时曾女扮男装,而洛怀薇对我的身份误会......总之她若痊愈,我便想再女扮男装一次,她此时已无亲人在身边,看见我应该会亲近几分。”
秦羽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是她对你有情,那的确不失为一个方法。”
“但却要因此利用她......”刀鸑鷟心中有不免有些难受。
“你别担心,即便此法不行,我也能够应对。”秦羽涅宽慰她到。
“殿下有何方法?”刀鸑鷟秀眉一蹙,心中为此事担心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洛清源。”秦羽涅吐出这三个字,刀鸑鷟不禁恍然大悟。
“没错,我竟是忘了洛清源。”刀鸑鷟从他怀中抽离出来,“他家人被害,他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只是他因公事外出,我已派京华去追。”
“原来你早有应对之策。”刀鸑鷟算是微微松了口气,“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多一条路径总是好的。”
“你说的没错。”这时,雨势渐小,风也逐渐止住了,“今日便留在府上吧。”
刀鸑鷟却并未回答他,而是拾起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衣袍,转身道:“这衣服湿了,你快回房去换一件干净的吧。”
言罢,她便率先迈开步子,朝着长廊另一端,也就是秦羽涅卧房所在之处走去。
秦羽涅看着她的背影唇边勾起一抹耀眼的笑容,连眉眼间都沾染上了喜悦,他提步跟上,心中就仿佛那日所吃的糖葫芦般甜意蔓延。
刀鸑鷟行至秦羽涅房门前时,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过身去,秦羽涅刚好走至她身后,她将手中的衣袍扔进他怀里,被他一把接住。
“我在这里等你,你换好了叫我。”
“我为了不让你淋雨才浸湿衣袍,难道你不该帮我更衣吗?”秦羽涅执着手中的衣袍,勾起唇角,笑的明朗耀眼,让刀鸑鷟面上一红。
“男女授受不亲。”她故意瞥开眼,不去看他。
落在他眼中却是十分可爱,他轻笑出声,便自己进了屋子,过了片刻,刀鸑鷟便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从屋中传出:“进来吧。”
刀鸑鷟怕他捉弄自己,推门而入时故意将手覆在眸子上,遮住视线,只微微虚开一丝缝隙,只见秦羽涅站立在房中,衣衫整齐,这才将手放了下来。
“过来。”他轻声唤她,她思索片刻便缓缓走了过去,刚至他面前,便见他将手中所执的东西递到她手中。
是条薄鼠色的腰封,上绣云纹图样,与他此刻所袭的薄鼠色云纹衣袍相衬,刀鸑鷟自是知晓他的意思,并未拒绝,而是动手穿过他抬起的胳膊,绕至腰后,为他将腰封穿戴好。
她执着腰封,动作仔细,只是她还未帮秦羽涅穿戴完好,便被他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她疑惑,抬首看他。
只见秦羽涅剑眉微蹙,视线落在她划破的指尖上,她反射性地想要将手抽回,未果。
“怎么回事?”清冷而不容抗拒的声音。
“我......今日帮公子拿东西时不小心被竹签划破的。”刀鸑鷟眼神飘忽,不敢对上秦羽涅的双眸。
“说实话。”
“此事说来话长。”刀鸑鷟的笑意里颇有几分心绪的意味,而此情此景也恰好让她想起那日为安永琰穿戴腰封的画面,心下焦躁。
“说。”秦羽涅今日不得解释不会善罢甘休,刀鸑鷟便将那日在城楼上的事情省去了一部分不可说之处,告知了秦羽涅。
“竟如此神奇?”秦羽涅眉一挑,他由此能够猜测到刀鸑鷟身为五凤之一的守护者必定还有一些不同与常人之处。
“我也不知为何。”刀鸑鷟耸了耸肩,继续将他的腰封为他束好,“好了。”
秦羽涅垂眸看了看,淡淡一笑。
而此时刀鸑鷟已经走至案几前坐下,倒了杯茶水解渴,但双眸却一直盯着案几上那把古琴,一动不动。
秦羽涅似是能够猜到她的心思,“想学吗?”
刀鸑鷟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的光彩,朝着秦羽涅点了点头,“只是我从未接触过。”
秦羽涅笑着在案几前坐下,“你过来。”将她唤至自己跟前,她坐下后,他则轻轻挪动到她身后,“我教你。”
言罢,执起她的手放在古琴琴弦之上,刀鸑鷟感受着那一根根精心所制的琴弦,好似如此便能够感受到制此琴人的心境。
“我想要听那日你弹的那首曲子。”刀鸑鷟微微侧过头,轻声道。
“《凤求凰》。”一抹笑意在秦羽涅唇边绽开,他执着她的手带着她弹奏起这曲子的音调,刀鸑鷟似有天赋,竟然很顺利流畅的跟随着他的手指拨弄琴弦。
那幽幽曲调,热烈奔放,似潺潺流水,似炽火飞凰,在这屋宇中绵绵不绝,远飘穹苍。
一曲毕了,二人执手,满室静好。
“我曾经在若初姐姐的房中也见过一把古琴。”刀鸑鷟静静地道,她与云若初间的误会,她很想找机会当面解开,“羽涅,若初姐姐可是在宫中?”
“是,她此刻已是宫中的婉才人。”秦羽涅答到,却不知刀鸑鷟为何有此一问。
“羽涅,我想进宫去一趟。”顿了顿,“你能带我进宫见若初姐姐吗?”
“好,我来想办法。”秦羽涅一口应下,对于刀鸑鷟的请求,他不需多问,也要倾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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