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冬月初五,傲雪神山,穹玄山庄。
傲雪神山因常年积雪不化,天寒地冻,处处冰封三尺,便也不受那季节的影响,进入山中便可感受到茫茫风雪带来的刺骨寒意,好在刀鸑鷟来过几次后已有了经验,提早穿上了准备好的冬衣与大氅。
雷霆与绝尘的四蹄都没入了皑皑白雪之中,马蹄在雪地上留下深重的印记,它们行进的速度自然也就放慢了下来,刀鸑鷟倒是不在意,她正好借此欣赏山中美景,也不着急着匆匆赶路。
轻薄的雪花飞旋而下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冷凉侵入肌肤,刹那间扩散开来,直直地冷到了心坎上。
秦羽涅忽见刀鸑鷟眉峰轻蹙,竟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他薄唇轻启,问到:“可是冷了?”
刀鸑鷟朝他摇了摇头,笑靥如花,“不冷。”她嘴上虽说不冷,但秦羽涅却是清楚地看见了她拉着缰绳的十指被冻得通红。
“你过来。”秦羽涅忽然如此说到,刀鸑鷟一愣,并未明白其意思,又听秦羽涅道,“到我这里来。”
言罢,秦羽涅骑着雷霆使它渐渐地与绝尘靠拢了些,待到它们身子之间只剩下一条小小地缝隙时,他一把扣住刀鸑鷟的肩胛与胳膊,使力将刀鸑鷟带到了雷霆的背上,只那么一瞬之间,刀鸑鷟只觉身子一轻,再转眼已被秦羽涅搂在了怀中。
“可是绝尘......”刀鸑鷟话音未落,便被秦羽涅打断了。
“让它自己跟着雷霆走吧,如此它还可轻松些。”秦羽涅低声在她耳畔安抚着,“没事的。”
刀鸑鷟点点头,随即感到一阵温热覆上自己的手,她垂首一看,是秦羽涅宽厚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在了其中,她心头一热,唇边绽放出一抹与这冰天雪地的冷寒截然不同的明媚笑意。
秦羽涅还不放心,单手将系在脖颈处的锦带解下,身上所披的大氅便随之落下,他用手接住,将缰绳递交至刀鸑鷟手中,又将大氅敞开,严实地将刀鸑鷟纤细的身躯包裹进去,笼罩其中,只露出她那白皙的小脸来搁在那圈玄黑的皮毛上。
玄色衬着她胜雪的肌肤,蓝眸之中华光流转,她安安静静地靠坐在秦羽涅的身前,模样乖顺,让秦羽涅心中泛起丝丝暖意。
“羽涅,你不必将大氅脱给我,我不冷。”刀鸑鷟的身子在这大氅与秦羽涅的怀中很快便热和了起来,她扭头去看秦羽涅,瞥见他的剑眉上竟是沾上了细微的水露,不禁担心起来,挣扎着要将秦羽涅的大氅脱下还给他。
“听话。”秦羽涅没有多言,只这两个字却不知有多大的魔力,让刀鸑鷟顿时安静下来,不再于他怀中挣扎。
“我常年习武,又在边关待过许多年,身子骨硬朗着,这点寒意还不能将我怎样。”许是见刀鸑鷟不说话了,怕她因此担心,与他置气,他又细细地向刀鸑鷟解释了一道。
“是是是,慎王殿下是刀枪不入的铜头铁臂,区区风雪又能奈你何呀!”刀鸑鷟别过头去,刻意这般阴阳怪气地回怼他,说到底就是与他置气了,气他不顾自己的身子。
“生气了?”秦羽涅在心里轻笑,贴近她的小巧的耳尖,热气随着他的话语喷洒其上,染就了一层薄红。
刀鸑鷟只觉一阵酥痒,心中闹着别扭,便缩着脖子去躲他,但秦羽涅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她越是躲着他,他越是去凑近她,惹得刀鸑鷟最后笑出了声,在这寂静的雪山间如银铃般清脆地回响着。
“别生气了,你看。”刀鸑鷟顺着秦羽涅抬手指去的方向望去,不知不觉间他们竟是已经走至了通往凌云大殿的云梯下,“可还记得上次来时,你在此说过什么?”
刀鸑鷟眸光流转,只道:“自然记得,怕是殿下忘记了吧。”
上一次她与秦羽涅还有阿七一同来到穹玄时,她曾在过这云梯时对秦羽涅的轻功心向往之,佩服不已,还言道要让秦羽涅将这功夫传授给她,顺带将他毕生所学都倾囊教授,那时秦羽涅一口应下,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便也不了了之了。
“原来有许多事情耽搁着,眼下我可以一一教给你。”秦羽涅看出她心中所想,再一次地向她许诺。
“这次可定要说话算话。”刀鸑鷟心下欢喜,方才同秦羽涅置气一事便也抛之脑后了。
他们二人照常在云梯下下马,待穹玄的弟子将马匹牵走后,秦羽涅才施展轻功带刀鸑鷟径直飞身而去。
山庄里的人都并不知他们会在今日回来,此时此刻凌云殿外的弟子早已散去,只留下涌动的风雪吹彻着参天的松柏,发出呼啸而过的巨大声响,几近要刺破人的耳朵。
刀鸑鷟与秦羽涅执着手并肩而行,凌云殿前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脚刚落下,便会陷入其中,秦羽涅将全身的力量都放在自己的右臂上,拖住刀鸑鷟的手,让她行动起来能够更加方便轻巧一些。
刀鸑鷟虽然着了冬日里穿的靴子,但那积雪到底是贴覆在她的锦靴外,刺骨的凉意一丝丝地向里渗透,不多时她便已觉得双脚被冻得僵硬无比,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
她虽未说,秦羽涅却是能够感受的到,她那一张白皙的小脸此刻冻得通红,鼻尖凉的可怕,即便是被秦羽涅包裹住整只手,也无论如何都温暖不起来。
凌云殿就在眼前,秦羽涅却决不能再让她受冻至此,趁她未曾注意时,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揽在怀里,一步步地朝着凌云殿走去。
刀鸑鷟一惊,反应过来后瞬间挣扎了起来,“羽涅!羽涅!我没事,能走的。”
她知道在这雪地中行进已是困难,现下还要秦羽涅抱着她,更是负担。
“别动。”秦羽涅面无波澜,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来。
刀鸑鷟不想再为他增添多一重麻烦,便即刻不再动作,但心中却是升腾起丝丝怒意,板着脸,轻咬下唇。
秦羽涅本是心疼她,方才语气才重了些,但如今看她这般模样,早已心软,哪里还有什么气呢。
他抱着刀鸑鷟一路走至凌云殿檐下,刚站定,这凌云大殿门忽然被一股力量冲撞开来,从殿中一前一后地跑出两道人影,秦羽涅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孟清然与千靥。
孟清然向前奔跑着,但头却往后转去,目光一直落在千靥的身上,一边举着手中的糖葫芦,一边得意地叫道:“来呀,抢到了就还给你!”
好在千靥一眼便看见了立于殿前的秦羽涅与他怀中所抱的刀鸑鷟,她急忙唤到:“快停下!”
谁料想孟清然只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闻言时脚下已是收不住了,秦羽涅见状只得将身子微微一侧,这一侧直接让孟清然从阶上摔了出去,随着他的一声大叫,身子跌在雪地里,连手中的糖葫芦也跟着在白雪之上滚了几圈,徒留下一片突兀的艳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他落入雪地中的那一刹那,千靥的笑声突然爆发,响彻云霄。
刀鸑鷟揽住秦羽涅的脖颈,别过头去看着他的动作,眉头舒展,也跟着千靥一道笑出了声,就连秦羽涅也不禁勾起了唇角,轻声一笑。
“涅哥哥,鸑鷟姐姐,你们回来了啊。”千靥收回目光,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眸子中闪烁着一丝意味不明地笑意。
刀鸑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从秦羽涅的身子上跳了下来,这次秦羽涅倒是没有拦着她,配合着松开手将她放下,转眼便看见刀鸑鷟面上的薄红。
“千靥。”刀鸑鷟站定身子,瞪了秦羽涅一眼,这才正式地与千靥打了招呼,
他们二人的举动倒是惹得千靥低声偷笑,这一笑更是让刀鸑鷟难为情了。
好在此时,孟清然费力地从雪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自己衣衫上沾满的雪后这才抬首一看,发现自己险些就撞上了秦羽涅,心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整束衣冠,忙慌地从后面绕至秦羽涅他们跟前,道了声:“掌门。”言罢,抬起头来,刀鸑鷟盈盈的蓝眸映入眼帘,惹得他心头一颤。
“你怎么也来了?”孟清然指着她,一脸惊异。
话音才落,瞥见了秦羽涅冷寒的眼神,愣是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不再言语。
“你忘了我早已加入穹玄山庄了?”刀鸑鷟见他看了秦羽涅竟是这般紧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倾身至他面前,笑弯了眉眼,刻意出言化解此刻的气氛。
刀鸑鷟离他的距离太近太近了些,孟清然不自觉地痴痴望着她,身子像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硬着不能动作,刀鸑鷟的笑颜晃得他头晕目眩,好似有绚烂的烟火在头脑中绽放。
秦羽涅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剑眉微蹙。
“义父!义父!阿梨姐姐!”这当此时,殿中忽然钻出一个身影,跳跃着朝他们跑来,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那人影已移至了秦羽涅和刀鸑鷟的中间,两只手一手拉住一个。
刀鸑鷟后退几步,这才让孟清然回过神来。
刀鸑鷟和秦羽涅低首一看,竟是阿七——秦攸宁。
“攸宁!”刀鸑鷟满面惊喜,蹲下身子将攸宁环抱住,四下的打量着他,攸宁着了崭新的穹玄弟子所着的淡蓝色衣袍,羽冠将长长的青丝束起,十分精神。
她发现许久不见攸宁竟是已经长高了不少,小脸不似往日那般消瘦,身子骨也愈来愈结实了,“攸宁你长大了呢。”
“呵呵呵......”秦攸宁开心地跟着刀鸑鷟笑了起来,再次见到刀鸑鷟与秦羽涅让他欢喜的难以言语。
秦羽涅宽大温热的手掌覆上攸宁的小脑袋,攸宁随之抬首,灵动的鹿眼溜溜地来回转动,噙着笑意看着秦羽涅,声音清脆地唤了声:“义父。”
“攸宁在庄中可有听话?”秦羽涅柔声问他。
秦攸宁急忙重重地点头,在秦羽涅面前展示起自己最好的一面,“攸宁有跟着哥哥姐姐们习武,也有乖乖地背书,很听话的。”
刀鸑鷟在一旁听着,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深重了起来,“攸宁真乖。”
“是啊,攸宁在庄中可听话了,机灵得很,大家都喜欢他。”千靥此时也不禁夸赞起了秦攸宁。
“千靥,云裳此刻在何处?”刀鸑鷟一直将离开苏府时,苏辰砂对她的叮嘱记在心上,云裳自第一次陪伴她来到此处,便一直未能回去一趟,与亲人的分离定然让她十分难过,而自己又因太多事情无法长时间与她在一处,也不知她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云裳姐姐她此刻在厨房里做糕点呢。”千靥答到,“云裳姐姐最近迷上了烹制菜肴与糕点,时常在厨房里偷师学艺呢。”言罢,千靥呵呵地笑了起来。
刀鸑鷟听她如此说倒也心安了几分。
“进去吧,站在这里冷的很。”孟清然忽然发话,一边说着一边迎着他们朝殿中走去,又吩咐了过路的弟子去端茶水来给大家暖身。
将风雪掩在了门外,大家也都在椅子上落下座,秦羽涅高坐在上,刀鸑鷟则在他的右下方抱着攸宁,待茶水端来,刀鸑鷟先是给攸宁倒了一杯茶水让他抱在手中取暖,而后才自己喝上一口茶。
孟清然安排好一切,忽见刀鸑鷟身上还披着来时所着的大氅,竟是不受控制地走向她身边,示意她将大氅脱下,刀鸑鷟并未在意,那大氅落在孟清然手中,他便执着朝着内殿走去。
秦羽涅瞥了一眼,轻呷了一口茶水,缓缓开口道:“京华还未回来?”
千靥点点头,“京华姐姐接到殿下的命令后便离开了庄里,至今未回。”
“可有什么消息送回?”秦羽涅追问。
“还不曾有。”千靥顿了顿,“涅哥哥,京华姐姐任务繁重,时间上慢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秦羽涅觉着好笑,“你觉着本王会怪罪她?”他真是不知千靥的小脑袋里这一天到晚在想写什么,如此着急忙慌地向他解释着,仿佛是怕自己要责罚京华。
“涅哥哥向来公私分明,往日里事情做的不好,连千靥也被罚过。”千靥十分回忆起来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朝着秦羽涅吐了吐舌头,做出个鬼脸。
秦羽涅轻笑,“本王答应你,不责罚。”
“那便好,我去厨房里看看今日吃些什么,顺道让云裳姐姐过来。”言罢,千靥便蹦蹦跳跳地出了凌云殿,到底是孩子,攸宁本就与他们熟悉了,见着千靥离开,自己也跟着她一道跑了出去。
刀鸑鷟看着攸宁的背影消失在了大殿的拐角,她这才收回目光,落在了秦羽涅的面庞上。
只见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刀鸑鷟不明所以,水唇嘟起,秀眉一蹙,蓝眸流转间似乎又有了什么鬼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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