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冬月十六,傲雪神山,穹玄山庄。
呼啸的冷风吹动苍松的,一叠白雪从枝干上陡然落下,砸在雪地中发出蓬松的声响,凌云大殿青檐上的积雪也在暖融的阳光下一点一点的融化,金光在冰棱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辉,好似剔透晶莹的水晶绚烂夺目。
天边一道飞虹横架,浅淡的七彩之色为这澄净清朗的天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背要打直。”孟清然一袭浅蓝云纹锦袍站立在茫茫白雪之中,远远望去,英气不凡,只见他微微皱眉看着雪地中正在练剑的刀鸑鷟,不时地予她指点。
刀鸑鷟最后一剑刺得干净利落,收剑毫无犹疑,银剑立在背后,蓝袍飘飞,神色凛然,一丝英气荡漾在眉目之间,她朝着孟清然展颜一笑,“我方才那套剑法,可还行吗?”
“你进步神速,以你练习的日子来看,已经很好了。”孟清然点点头,表示对她的赞赏,“但有些地方精进的空间还很大,掌门他应该会亲自教你......”
刀鸑鷟眸光流转,悻悻地说:“若是他教我,我定又会累个半死不活了。”顿了顿“孟师兄,我发现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同我斗嘴了呀。”话音才落,一片轻薄的雪花忽然坠落在她的鼻尖上,凉意刹那就传遍了全身。
雪花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的功夫就在她的鼻尖上融化成水,孟清然将这一幕看的无比清晰,他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地抚去她鼻尖上的水渍,也就在触碰到她鼻尖的那一霎,动作滞住,周身一怔。
刀鸑鷟同样也因他的动作而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地将脸转向了一旁,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向孟清然说:“我去厨房看看今天中午吃什么。”她颔首,一边说着一边从孟清然的身旁擦肩而过。
徒留下孟清然一人在那苍茫的雪地中,伸出手,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作。
刀鸑鷟才跑出两三步,便看见一袭蓝白相间的衣袍从大殿的拐角出飘出,她识得那衣袍,是秦羽涅。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小跑着向他而去,而秦羽涅从拐角处转出后,果然一眼就看见了向他跑来的刀鸑鷟,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淡笑。
“慢些。”他出声提醒她,只怕她摔在地上。
刀鸑鷟很快便至他跟前,笑意盈盈地抬首望他,那双缀着漫天星辰的眼眸,她百看不厌,“羽涅。”她唤他一声,“攸宁今日竟没有缠着你吗?”
她向后张望了片刻,没有看见往日里那抹黏着秦羽涅的身影。
“今日厨房做了鲫鱼汤,千靥和攸宁拉着云裳一道去了。”秦羽涅笑着道,“可冷吗?”言罢,他拉起刀鸑鷟的手,凉意瞬时向他袭去,他将她的手拢在掌中,另一只手抬起为她拂去了墨发上的雪花。
“你这样让我取暖,我自是不冷的。”刀鸑鷟心中暖意融融,十分满足,言罢她狡黠一笑,将手猛地伸入了秦羽涅的脖颈处,意欲恶作剧一番,谁料秦羽涅竟是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反倒是抓住她的手任由她紧紧地贴在他脖颈的肌肤上。
“掌门。”不知何时,孟清然已经走至了阶梯上,也不抬头看他们,只轻声向秦羽涅行礼。
刀鸑鷟有些害羞,赶忙将手抽回。
秦羽涅点点头,“你这是要去何处?”
“我正欲回房练习昨日的心法。”不知为何,秦羽涅总是觉着最近几日的孟清然与以往大不相同,不似往常那般贪玩顽皮,反而变得严肃正经起来,好似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
“去罢。”待秦羽涅示意他后,他便颔首离开。
刀鸑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那感觉甚是奇怪,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去想了,将目光收回,这才发现秦羽涅在静静地盯着她看。
“我脸上可是有东西吗?”刀鸑鷟将自己的手抽了一只出来,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秦羽涅没有说话,眸中噙着笑意,点了点她精巧的鼻尖,“今日的剑法练习的怎么样了?”答非所问。
刀鸑鷟也并未在意,“孟师兄说我还有许多地方可以精进,不过......”
“不过什么?”秦羽涅好奇。
“不过......”刀鸑鷟偷偷地抬眼瞥了他一眼,“不过孟师兄说需得掌门亲自教授才行。”
秦羽涅轻笑出声,“你就这样怕我?”他记得上一次他拉着刀鸑鷟练剑,从清晨练习到月上梢头,最后直到刀鸑鷟吵着嚷着说再也不同他学练剑了这才放过她。第二日她便周身疼痛,腿脚酸软,由此而领教了他的教学方式。
“谁说我怕你?”刀鸑鷟挑眉,不服输地看着秦羽涅,“你教便你教,我就不信我学不来了。”
“想要学我的功夫,就需得勤加练习。”秦羽涅眸中难得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这一点没商量。”
刀鸑鷟撇撇嘴,吐出舌头,朝他做出一个鬼脸,做完之后就欲逃之夭夭,奈何在秦羽涅的面前她又怎能逃脱的了呢?
于是,还没来得及跨出步子,便已经被秦羽涅捉住了手腕子,“想跑去哪?”
“我......”刀鸑鷟轻咬下唇,暗自感叹自己行动太慢,她无奈只得嘟起水唇,将自己的脸颊鼓起,像个白嫩的包子一般呈现在秦羽涅的面前,乖顺地说,“没想去哪。”
秦羽涅见她这般模样,颇有些哭笑不得,而心霎时间便化成一滩春水,哪里还能将她怎样。
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见大殿的拐角处传来嘈杂的谈话声,叽叽喳喳着朝着他们愈发近了,待那几抹身影完全地显露出来,他们这才看清了来人,原来是千靥、攸宁与云裳。
“义父,阿梨姐姐!”攸宁清亮的鹿眼顿时一亮,他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已经与秦羽涅和刀鸑鷟如何亲密了,但每次见到他们两人他依然会无比的激动兴奋,好似每一次都是久别重逢后的相见。
攸宁一边唤着他们一边朝着他们奔跑而来,秦羽涅转身蹲下将他揽在了臂弯里,“义父,你与阿梨姐姐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攸宁的眼中闪过一丝顽皮的笑意,被刀鸑鷟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却拿他没有一丁点办法。
“是啊是啊。”千靥也跟在攸宁身后走上前来,揽住秦羽涅的脖颈,全然是个撒娇的稚气小女娃,毫无杀敌时的凛凛威风,“涅哥哥和阿梨姐姐在说什么悄悄话?也说给我们听听吧。”她与攸宁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是事先便商量好了一般。
秦羽涅抬首望向刀鸑鷟,唇边是一抹浅浅的朗笑,待他收回目光再此望向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时,他道:“你们既说是秘密,自然不能透露。”
刀鸑鷟脸颊微红,绕至云裳的身旁,“云裳我们走,不同他们在这里说胡话。”云裳看着刀鸑鷟一副羞红了面颊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云裳你!”刀鸑鷟见云裳也这般笑她,不禁更加地难为情了,她虽说性子爽利豪放,但被众人齐齐调笑她与秦羽涅之间的事,她自然也是会感到害羞的。
“好好好,阿梨姐姐我不笑了。”云裳说完即刻受了面庞上的笑意,但那憋笑的模样却比方才更令刀鸑鷟无奈。
“算了,本姑娘不同你们计较了。”刀鸑鷟素手一挥,“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厨房今晨做了鲫鱼汤,一会儿啊阿梨姐姐可要好好的尝尝。”云裳也顺着刀鸑鷟的话接了下去。
“是呀,阿梨姐姐,穹玄山庄的鲫鱼汤很好喝的。”攸宁提到这鲫鱼汤三个字更是两眼放光,恨不得立马便能够端上饮一碗为快。
“那我们便进殿去吧。”言罢,秦羽涅一手抱着千靥,一手抱着攸宁,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吧。”
虽说攸宁与千靥皆还是孩子,但毕竟不似三四岁那般,秦羽涅抱着他们二人却并未费太大的力气,便朝着凌云殿中走去。
刀鸑鷟与云裳紧随其后,踏进凌云大殿中,刀鸑鷟还来不及将门扉掩上,便有一只手忽然抵上了门扉,将门推开来。
刀鸑鷟松开手来,抬首一看,“京华姐姐。”她轻唤到,只见京华神色匆匆,似乎有要事要向秦羽涅禀报。
果不其然,京华向她点头示意后,便径直走入殿中,在秦羽涅的面前停了下来,“掌门。”她抱拳行礼,接着说到,“我们有了贤妃娘娘的消息。”
“你说什么?”秦羽涅刚好将千靥与攸宁放下,转身间,衣袍翻飞,眉目震颤。
刀鸑鷟能够看到他眸中的惊异与惊喜,似是不相信这样多年的费下的心血如今竟是真的有了回报,他曾经也想过放弃,因为那希望太过渺茫,太过遥远,他几乎看不见它,几乎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京华得到消息,在博义一带有贤妃娘娘的消息。”京华顿了顿,缓缓道来,“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四处搜索贤妃娘娘的踪迹,拿着掌门给我们的画像寻觅,近日来我们的人在博义一带,听闻那里的百姓说曾见过画中的女子。”
“他们是何时所见?”秦羽涅即刻追问。
“就是前段时日。”京华蹙眉,“京华也曾有些疑惑,那画像是贤妃娘娘年轻时的模样,担心那些百姓错看了,专程让我们的人细细询问,得到的结果是他们的确有人曾经亲眼见到过贤妃娘娘,说虽然年岁已久,人的容颜会逐渐苍老,但他们所见之人与画像中人十分相像,眉目间的神韵是不会被时光所磨灭的。”
秦羽涅剑眉紧蹙,手指竟是在微微的颤抖,刀鸑鷟悬着一颗心望着他,看见他的眼眶略带微红,她知道他在忍。
“所以,京华便即刻来此将这一消息告诉掌门。”京华思索片刻,“掌门,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做?”
“本王要亲自去一趟博义,将母妃带回!”秦羽涅目光坚定,袖袍中的手握成拳,热血从他的心底涌起,沸腾在他的每一寸血液里,他难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难以再抑制内心对母妃多年的思念之情。
他必须要去,这是他身为人子必须要做的。
“羽涅......”刀鸑鷟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些隐隐地担忧,“京华姐姐你可否带攸宁和千靥先离开片刻,我有话想单独与羽涅说。”
京华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攸宁与千靥也很是乖巧,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并未多言,跟着京华一道离开。
云裳不忍见刀鸑鷟如此忧心的模样,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微微一笑,“阿梨姐姐......”
“去吧。”刀鸑鷟示意她放心,看着云裳离去后,她将门扉掩合,转身向秦羽涅走去。
此刻的秦羽涅紧握着拳头搁置在圆桌上,清寒的星眸里隐隐可见几缕鲜红的血丝,刀鸑鷟走上前去,将素手覆在他的拳头上,包裹住。
“羽涅。”她想以此给他力量,“羽涅,你先冷静下来。”
“羽涅,你可想过,为何这十五年来都没有一点消息的贤妃娘娘,忽然间争相被百姓识得?”顿了顿,“这十五年间,若是贤妃娘娘在其他的地方,难道就无法被当地的百姓所发现吗?”
秦羽涅听闻此言后,才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太过激动,竟是忘了去思考存在的疑点。
他在刀鸑鷟的问题中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刀鸑鷟所言不错,此事的确有些蹊跷,但他现在哪里还能够顾及得了这许多呢?他失踪了十五年之久的母妃,忽然有了消息,叫他怎能不为之雀跃?这是他期盼了十五年的一刻啊,现在终于到来,他怎能迟疑?
“羽涅,你记得前些日子,云苍阑曾到过博义的消息?”刀鸑鷟此话让秦羽涅一惊,他飞速地将大脑中的种种信息联系在一起,忽然双眸骤缩,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
“跟我来。”说着他便拉着刀鸑鷟一道朝着他所住之处去了。
一路上,他们行的很快,到了秦羽涅住所前,他推门而入,径直跑向案几旁,拂开面上的几本书卷与纸笔,露出了那日在案几前所画下的那太阳与云。
刀鸑鷟立在一旁,微蹙秀眉,盯着那图案,“羽涅,你可是想到什么?”
秦羽涅没有说话,只执起一根墨笔在宣纸上写下来两个字,昀和旻,“昀是我的字,而旻则是安永琰的字。”
刀鸑鷟听了他的解释不禁大惊,她霎时间明白了秦羽涅的言外之意,但随即她又有了新的疑问,“这日字就算能够解释的通了,可那朵云?”
“你可记得你曾说过,或许这两个图案是组合在一起的?”
“不错,的确有这可能。”
“太阳和云,你能够想到什么?”
刀鸑鷟眸光流转,答到:“天。”
秦羽涅缓缓抬首,深邃的星眸里情绪太过复杂,刀鸑鷟只听他轻声说:“父皇的名字唤作秦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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