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陈铭远回来,见曼娘坐在窗下,似乎在想什么,这种情形已经很久没看到了。陈铭远自己在那换衣衫,声音还特别大,可妻子依旧不回头,这太奇怪了。陈铭远皱一下眉,系着带子上前道:“你这怎么了,怎么我回来这半天都没看到?”
曼娘这才抬头看丈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陈铭远坐到妻子身边:“我回来半天了,都自己换好衣衫了,你都不知道武帝。今天是不是去寺庙里发什么事了?我瞧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曼娘摇头,把这些日子以来,熊家的话说出,又把自己忧愁说出:“睐姐儿要结亲,我和她说过,是要先尽着她喜欢。可事到临头我才晓得,我竟不知道这事怎么开口。”说着曼娘瞧向丈夫:“就是你把她宠坏了,我倒不好意思问。”
陈铭远用手摸着下巴:“要不,我去问问。”曼娘白丈夫一眼:“去,哪有做爹的问这样事的?”陈铭远拍下妻子的肩:“这不就是了,你们是亲母女,哪有不能问的?”见曼娘不说话,陈铭远又笑着道:“我晓得你是谨慎,为的是怕去问了,万一事不成,女儿尴尬。这你放心,我家女儿不是外面那些扭扭捏捏说一句话就不好意思的姑娘。我家女儿……”
陈铭远还要继续往下说,曼娘已经笑了:“得,你家女儿就是千般万般好的,我明白,这事再缓缓吧,熊家表侄参加会试要真中了,说不定又看上旁家的姑娘。”陈铭远的眉挑起:“京城还有比我家女儿更好的姑娘吗?”
曼娘这回是真笑出声:“这话也亏得你是在家里说,要是在外面说,还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笑。谁家不是自己的女儿最好,别人家的女儿就算再好都要退了一箭之地?”陈铭远点头:“对啊,我家女儿自然最好,谁人会笑话?”
笑声传出屋外,睐姐儿动一动自己已经站的有些酸的脚,往后退了好几步,再退就该退出院子了。丫鬟忙扶了她一把,小心地说“小姐,爷和奶奶也是疼您。”睐姐儿瞟她一眼:“我知道。”丫鬟已经笑着说:“其实熊家表少爷很好,人长的俊不说,为人还特别和气,三少爷还说,先生说表少爷的学问也好。”
睐姐儿的眉已经皱起,丫鬟忙闭口不说,睐姐儿看着紧闭的窗户,没想到会听到这件事,熊家表哥不是不好,而是自己总觉得欠了点什么,好像是那样书本子上的人走下来,不那么有烟火气,不过爹娘总归是会来问自己的,这会儿也不必自己说出来。想到此睐姐儿就对丫鬟道:“今日听到的事不许说出来,若说出来,我……”
丫鬟已经道:“小姐,这话我明白,赵婶子说了,服侍主人,最要紧的是嘴稳人聪明。”睐姐儿的眉轻轻一挑,示意丫鬟跟自己离开。
她们来去都很轻巧,屋里的人并没听到,话题已经转到徐明楠婚事身上,陈铭远吹一吹杯中的茶:“今儿遇到岳父,他还说在发愁小舅的婚事,也曾问过他几家的女儿,小舅都不肯答应。”要在别家,父母看中了,也就遣媒人去说和,哪有先问儿女的道理,但徐启夫妇疼徐明楠,娶媳妇过日子说来说去是他的事,在这事上他不喜欢,那就是娶个天仙回来,日子也过的不好,为此并没逼他。
不过做爹娘的心依旧是焦急的,听丈夫这么说曼娘不由微皱眉:“我和母亲说过,说我觉着刘家妹妹不错,母亲也说刘家妹妹确实不错,况且他们两个都曾受过情伤。让我再细问问,她那边也隐约问问小弟。可我今儿觉着,刘家妹妹有些想出家。”
出家?陈铭远沉吟一下突然笑出来:“我们两个果真老了,谈这些都谈了很久,还记得……”曼娘看一眼丈夫:“还记得什么?那些风花雪月吗?再过些年,你就该胡子飘飘,还是一把白胡子飘飘,和我看孙子了。”
陈铭远用手摸一下胡子,着实想像不出来自己一把白胡子的情形,看着妻子依旧温柔的笑眼,陈铭远握住她的手:“到那时,你也是满头白发,我和你一起看孙子。”似乎曾遥不可及的白头偕老,现在变的触手可及,时光在不经意中已把两人的面容改变,曼娘看向丈夫,昔日的翩翩少年郎,已是今日沉稳的中年男子。
那熟悉的眉眼虽然依旧,但已添上岁月的痕迹,曼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上丈夫的脸,陈铭远握住她的手,两人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两人又觉得,这样相对就是最好,再也没有别的话要说。
睐姐儿回房之后,虽还和平常一样让人服侍洗脸梳头,可不是碰破了茶杯就是把簪子掉地上,屋里的丫鬟都很奇怪,只有那个跟着睐姐儿去的丫鬟明白内情,但不敢说出来,更不敢相问,让同伴们照常服侍。
等睐姐儿躺好,丫鬟们也就预备退下,才听到睐姐儿在床上嘀咕了一声:“为什么要嫁人?有些人还未必这么好恐怖高校最新章节。”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已经笑着说:“珍儿姐姐和柳条姐姐不都已经出嫁了吗?我那日瞧见她们,都过的不错。”珍儿和柳条都已十八,今年七月的时候曼娘把她们放出去,珍儿嫁在府内,柳条外嫁给一个小掌柜,两边日子都过的不错。
睐姐儿本就是自言自语,并没想让她们回答的心,摆手示意她们下去,丫鬟们都退下。睐姐儿看着依次被灭的灯,知道爹娘疼自己,可是嫁人这种事,好像还离自己很远,怎么就突然猝不及防来到眼前?睐姐儿叹了一声,为什么要嫁人?爹娘的日子过的很好,有商有量的。但睐姐儿晓得天下夫妻并不都似爹娘一般,多的是怨偶,甚至有夫妻反目成仇的,剩下的大多平淡,有些面上客客气气的,私下却不说一句话。
敏表姐的爹娘不就如此,那位表伯父常年都在两个妾房里,很少踏足上房,夫妻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很熟悉的陌生人,那两个妾也从没生养,后来才晓得她们刚到表伯父身边的时候,也曾怀过身子,但都养不住,有一个是在花园里踩了青苔摔的,另一个是下人没有把地上的水擦掉,结了薄冰,那姨娘没瞧见,一脚踩上,起来孩子就掉了。
后来她们就再没有过孩子了,这些都是敏表姐悄悄和自己讲的,说做男子的难免花心,只要生下嫡出子女,那任由男子去纳妾也不怕,只要这些妾生不出孩子就成。横竖那些下人的命都在自己手上捏着,难道丈夫会因为你让妾不生孩子就把你已有子女的正室休了不成?
那时的睐姐儿只觉得开了眼界,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后来才慢慢晓得,很多府邸都是如此,表面一团和气,内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这让妾生不出孩子的法子也多,横竖妾不过是花钱买来的玩意罢了,折腾坏了身子,再换一个就是。
睐姐儿用被子蒙住头,长叹了一声,被子被掀开,曼娘声音响起的时候手也摸到她额上:“没发烧啊。怎么会突然问这些。”睐姐儿坐起身,屋里没点灯,但睐姐儿知道此时娘脸上定是浓浓的关切。
睐姐儿不由偎依到娘怀里:“娘,养女儿养到这么大,为什么要嫁到别人家去,然后还要遇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曼娘的眉微微一皱,只怕今儿和陈铭远的话她听到了,拍拍女儿的脸轻声说:“今儿傍晚时候,我和你爹的话你都听到了?”
睐姐儿微微一僵,接着就点头。曼娘把女儿的脸抬起来:“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爹娘总会给你挑一个你十分满意的,而不是为了旁的什么,给你随便挑一个。”睐姐儿在娘怀里点头,曼娘把女儿搂在怀里,如同她还是个小孩子时候一样:“娘晓得,很多人家不过是表面和和睦睦,客客气气的,但内里有不少事情。那些家风不好的、立身不正的,”
接着曼娘低下头:“最要紧的是,你要喜欢,否则我都不会把你嫁出去。”睐姐儿嗯了一声,接着直起身:“娘,敏表姐和我说,生了嫡出子女,丈夫要纳妾,就不能让妾生孩子了,可是男子纳妾,不都是为的广生儿女吗?”
曼娘轻叹一声:“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那不过是男子的托词罢了。这个世间,又有几个女子愿意心无芥蒂地抚养异出子女?女儿还好,不过是长大了费一份嫁妆,可儿子呢?那要管的就多,庶出子,不管是争气还是不争气,嫡母都难办。”
原来如此,睐姐儿哦了一声,曼娘低头看女儿,隐约能看到女儿小脸上还写着淡淡困惑:“你祖母,对你二伯父已很不错,可是你不知道,这是你二伯母费了无数心血才得来的。”睐姐儿迟疑一下才问:“我听说,大伯父就是因为二伯父的亲娘,才没了的,二伯父的亲娘,也是因为这个才没的。娘,是不是真的。”
曼娘把女儿放好在枕头上,自己也躺在她身边:“所以你祖母为这事,很苦。睐姐儿,女戒让女子不要嫉妒,可嫉妒这种事,哪是日日言语说明,就能让嫉妒从心消失,再说人相处都是彼此的,正妻可以不嫉妒,她占尽名分,下人都听她的。但妾室呢?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是心甘情愿屈身为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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