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笑声响起,打断熊三奶奶思绪,她低眉一笑和人说起话来。席面上热热闹闹,有人传报又有人来,这回是刘侍郎的儿媳带了女儿前来。
刘冯两家上个月办了喜事,新娘子过门刚满一个月,还是头一回带了小姑子出来应酬。众人见熊三奶奶出门迎接都停下说话看向外面,想瞧瞧这位冯氏和刘吟梅会如何相处?熊三奶奶已到了门口瞧见冯氏姑嫂。
冯氏比刘吟梅还小那么四五岁,偏要穿的老成些,一张粉脸上圆圆的大眼竟还带了些许稚气。刘吟梅倒和原先一样,依旧那样恬淡自如地站在那里,见熊三奶奶出来,冯氏还愣了下才上前和熊三奶奶说话。
熊三奶奶晓得曼娘和刘吟梅一向交好,和冯氏打过招呼就对刘吟梅笑吟吟地道:“方才三表嫂还念着刘姑娘呢,这回就来了,快请进吧。”刘吟梅浅浅一笑就请熊三奶奶和冯氏两人先行,见她这样做派,熊三奶奶不由心中一叹,果然是经过风雨的,这么一比,冯氏这做嫂子的就显得稚气许多。
三人进了厅,众人齐齐往她们三人面上瞧来,熊三奶奶见席上这安静就笑着道:“听说这位刘大奶奶没出阁前,也是有名的美人,怎的你们都是见了美人就说不出话来吗?”这是托词,冯家的确有几位出名的美人,却不是这位冯氏,而是嫁到旁人家去的,不过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会说破,只是顺着熊三奶奶的话赞几句冯氏。
冯家女儿多,冯氏的生母早逝,冯氏在家并不得宠,性情有些胆怯,冯老爷挑上这个女儿和刘家结亲,为的也是这个女儿好拿捏,不会有自己主见,到时送到刘家去,任由刘家怎么对待也不会回家哭诉。
冯氏不过是和刘家定亲后被嫡母带在身边指点过一些事情罢了,此时听到众人七嘴八舌地赞,冯氏的脸不由红的都不能瞧,努力想让自己和众人应对一番,可也只勉强说出几个字就再说不出别的。
这种表现已经让有些人眼里露出嘲讽,冯氏更感局促,刘吟梅和人说了几句话转头瞧见冯氏这样,笑着对熊三奶奶道:“听说这边府上的花园比那边的花园还要美,想请徐姐姐带了我们逛逛这边花园呢。”
熊三奶奶见冯氏有些应答不来,已经有些懊悔不该拿冯氏挑起话头,听了刘吟梅这话忙道:“就知道你和三表嫂定有私房话要说,你们去吧。”刘吟梅浅浅一笑,握了冯氏的手招呼了曼娘就往外走,等她们三人离开,已有人道:“刘姑娘真是端庄大气,可惜年纪大了些,再说刘侍郎父子自觉愧对了她,这婚事还不好寻。”
话音刚落,就有人笑了:“瞧这样,只怕要养在家里一辈子了,不然怎会娶这么个人来?这冯氏,一看就是拿不住人的。冯家的女儿,就算是庶出,教养怎会这样?”冯氏那样子,一瞧就是没被正经教养过的,说几句话还会脸红。京城各大家,庶出子罢了,庶出的女儿是一定要教养好,毕竟女儿是要嫁出去的,教养差了丢的就是自己家的脸。不教养庶出女儿的也有,但这样的女儿绝不会嫁入差不多的人家,而是嫁得远远的,给份嫁妆让她自生自灭罢了。
冯氏这样情形,倒真是奇了怪。席上未免议论,已有人道:“这有什么,刘家这门亲,本就是冯家求着刘家的,哪会嫁个事事拿的住人的过去?到时大嫂压住了小姑子,逼小姑子嫁出去,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
这话让席上短暂平静了下就有人叹道:“说起来,冯老爷还真是什么都能忍,心也够狠的。”已有人接话:“不然冯老爷这么些年,哪里来的官运如此亨通,朝中诸大臣,数他最滑不留手。就算想抓把柄,不过都是些小把柄。”众人又是一阵笑,各自说些别话。
陈七老爷这边的花园更大些,里面有不少奇异花卉,冯氏和曼娘刘吟梅两人说了会儿话,渐渐地局促也就消去,也能跟着说笑几句。刘吟梅这才对冯氏道:“我有些渴了,劳烦嫂子去寻人拿些茶来。”
冯氏得了差遣,也不觉得怎样就带着丫鬟走了,等她走了曼娘才对刘吟梅道:“瞧来你和你这个嫂子,处的也还好。”刘吟梅坐到一棵桃花下面,抬头看着那开的如云锦样红的桃花道:“她比我可怜,我还有父兄疼爱,而她连这点都没有。再说,她以后总是我侄儿们的亲娘,能帮着些就帮着些。非要横眉竖目,拿这么个姑娘出气,那我和冯家那几位,又有什么区别?”
曼娘顺势坐到刘吟梅身边,看着她恬淡面容不由伸手把她鬓边的乱发拢一下:“你侄女都有人在问了,你呢,难道真要青灯古佛?”说完不等刘吟梅回答,曼娘又道:“我想,伯父和令兄,也不愿你青灯古佛度此一生吧?”
父兄是宁愿自己在家住一辈子,也不愿自己去出家的,刘吟梅低下头,放在裙上的手依旧青葱一般,仿佛岁月从没经过,可刘吟梅自己知道,这颗心,早和原来不一样了。风吹过,吹的曼娘腕上的镯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刘吟梅才轻声道:“姐姐,我晓得你关心我,希望我这一生都和别的女子一样,能嫁个如意郎君,生几个好孩子,和夫君白头偕老。可我,已经不愿了。”
“再者,”刘吟梅迟疑一下才道:“也不是我说句大话,这世上,能懂我的人究竟在哪里?京城这些,大都是纨绔,靠了父辈的荫庇过日子,走马斗鸡是本等,把女子看做是附属,妻子不过是在家中管家理事的罢了。姐姐,我羡慕你和姐夫,可我也晓得,我没有你这样好的福气。”
曼娘伸手把刘吟梅拢到怀里,叹息声飘在刘吟梅耳边,刘吟梅靠在曼娘怀里并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曼娘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原本是想……”说着曼娘顿一顿,刘吟梅只微微一愣就明白曼娘要说什么,不由笑了:“徐二十一爷当然好,可他,不是我要的那个男子。”
曼娘没有说话,只是把刘吟梅的双手拢在自己手心,风把桃花花瓣吹落到刘吟梅肩上,刘吟梅看着那飞落的桃花花瓣,在家里待一辈子,并没什么不好,等嫂子生下儿女,自己帮忙照顾,这一生过的,其实很快。
冯氏在另一边站了许久,只等到刘吟梅和曼娘说完话才敢走过来,亲自端了茶过来给刘吟梅,对曼娘笑着道:“这花园真好看,方才我带人走过来,竟然走迷了,在那边竹林中怎么也转不出来,还是遇到三奶奶的千金问了路才走过来。说到三奶奶的千金,真是鲜花一样,人又和气。”
曼娘端了茶请冯氏在旁坐下:“这园里,那丛竹子,还是我外曾祖父在时,吩咐人种的,种的时候特地按了方位,一钻进去,没有一段时候绕不出来。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长的越发茂盛,那更要绕的时候长了。”
冯氏心里的紧张感慢慢消失,笑着说声原来如此,忍不住又赞几句睐姐儿,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曼娘不由抿唇一笑:“快别赞她,这会儿是人不在,要她在了,听到赞了可一点也不收敛,笑嘻嘻地点头,回来还和我显摆,我啊,都愁的要命。”
“姑娘家,生的这么貌美也常见,最难得的是府上千金没有半分傲气,记得……”冯氏刚说了半截就急忙转口:“都是三奶奶教的好。”曼娘浅浅一笑,身后就传来睐姐儿的声音:“娘,我就常说,人家赞我,其实也是赞您,没有您教的好,哪有这么好的我。”
曼娘转头看去,见睐姐儿从桃花树后笑眯眯地转出来,不由瞅她一眼:“这么没规矩,还不快些上来叫人。这会儿是跟谁玩,玩的一头汗?”睐姐儿上前规规矩矩地给刘吟梅和冯氏行礼后才道:“我本来和妹妹们在那竹林那边玩捉迷藏,后来遇到敏姐姐,和她在那边说话,说了一半敏姐姐就被丫鬟叫走了,我不想去和妹妹们玩捉迷藏,就往这边来,恰好见娘和刘姨在这说话,一听就听到赞我,这才说话。”
曼娘已经拉过睐姐儿的手对冯氏道:“瞧瞧,她就是这么个经不起赞的,刚夸她,她就露出来了,调皮的很。”睐姐儿的眼转了转就对曼娘道:“娘,有您这样在别人面前给自己女儿拆台的吗?”
曼娘眼里是浓浓的疼爱:“你还需要被拆台吗?”睐姐儿又笑了,冯氏不由艳羡不已,这样的相处,在冯家从没见过,嫡母即便对那两个嫡出姐姐,也是那样淡淡的,冯家的孩子,多是奶娘和丫鬟服侍长大的,只是嫡出和受宠的庶出子女,奶娘和丫鬟挑的好些罢了。
刘吟梅见冯氏这样就对冯氏低声道:“嫂子以后生出儿女,对侄儿们,自然也可如此。”真的可以吗?冯氏看着刘吟梅,刘吟梅浅浅一笑:“当年娘还在的时候,待我们也如此。”不假手他人,而是亲自教养孩子。看着刘吟梅面上的笑,冯氏突然觉得,这门亲并不像姐妹们说的那样。她们说,刘家对冯家有怨恨,到时自己嫁过去,不过是刘家的一个出气筒罢了,看着风光,其实呢还不如嫁个普通人家。
过门这一个来月,冯氏记得这些话,到处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个字。可现在,好像不一样。刘吟梅伸手拍拍冯氏的手:“嫂嫂既嫁过来,就是刘家的人,想那么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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